五月的艳阳天。
树林草木丛生,空中暗香浮动。
他歇在那,一动不动,面目隐在氤氲的雾气中,浑身的潮意散不去。她挥动双臂,驱赶周遭蚊虫,衣衫挂在树枝上,差点摔跤。
男子并不瞧她,“你来,作甚?”
“看看伤势。”
“你不是……不要见我么?”他声音极平极缓,没有丁点情绪,只停顿的间隙,呼了口气,有些委屈的鼻音带出来。
同样是撒娇。
桂管家让她惊悚,他却让她……有些愧疚。
叶嘻嘻抿抿唇,缓步过去,站在黑袍男子面前沉声道,“你这只王八精怎么敢装成人,还去求娶人族女子?”
“……”
他不言,她可是有一肚子话要喷。
“人妖殊途,就算你家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再说,如今我家师父已帮你找到病根,完全不需要冲喜,还……还送了几棵橘子树,你,你这只王八精不能……我擦,你不能这样看我。”
男子面上的浓雾散开。
比当初饼摊朦胧乍见,清晰许多。
婉约精致的眼,比桃花还艳,眸间闪烁的光,和晚星一样柔。眉间一点红色印记,三分像古代文,七分似盘旋而上的戟,光是注视就叫人心神震荡。
她呼吸骤停。
蹙眉抿唇,想挪开目光又舍不得。
整个人纠结怔在原地,活活一呆子。
天可怜见,如此绝色,就是山洞里苦修的秃驴见了都蠢蠢欲动。
而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头发茂密的妙龄少女。
“我不是王八。”
男人朱唇轻启,玉质金贵的下巴上几块淤点,像沾在瑶池莲上的泥。
“叶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敖潜不会强求。”
他出海。
来到此地,只因云水关有龙族旧居。
他选她。
做新娘,做飞升祭品,也不过是敷衍龟丞相。现在她有恩于他,寻到淤点的解决之法,还费尽心思送来橘树。
她要如何,他自然应允。
“那就是说,这婚不定了?”
女孩赶紧问道。
他点点头,面覆幽雾,身子隐没在宽大陈旧的黑袍中,再看不清。纷纷扬扬的桃花瓣随风飘落,停在他发间、衣衫,还有收拢的指。
一进五月,这些灿烂粉艳的花便要谢光了。
叶嘻嘻后退两步,思索片刻,骇然道,“你为什么叫我叶姑娘?”
“小龟看不到,我能。”他不曾看她,只捻起花瓣揉碎,“赠我饼的是你,替我看病是你,送橘子的是你。”
现在要退婚的也是你。
叶嘻嘻揉揉胸口,憋得慌。
“那……你到底是什么精?蚌精、蛇精,还是蛤|蟆精?”
“我不是精怪。”
他叹气,伸指。
细小的白色闪电在指尖跃动,不多时,天空聚起乌云,太阳不见踪影。雷鸣隐约,而后细雨绵绵,能沾湿衣衫,却不会打湿身体。
柔柔的,牛毛一般,密密落在她和他身上。
叶嘻嘻抬头看天。
回转神来,他已不见,只有揉碎的花瓣在地上。
她扣扣脸,总感觉自己欺负了人家。
第7章
一云游道长途径云水关,拜访叶家,和叶显祖相谈甚欢。
道人留宿几日,赠了本音诀,言说此诀乃是绫罗岛附近海底洞穴寻得,十分偏门,只合水系修士且通音律者学。
水系修士,云水关倒是不少见。
但是通音律者,甚少。
“卷首说,这是鲛人心法改编而来,明珠夫人有鲛人血脉,不妨一试。”
道人走前,如此交代。
叶显祖赶紧献宝似的,送去给自家夫人。
方明珠筑基后,如今已三百余岁。
剩余寿元不过百多年。
她是水灵根,资质尚可,多年来耗费修为生儿育女,自知更进一步难如登天,心思并不在修炼上。
得到丈夫送来的音诀,也不过略看一眼,放到一边。
叶显祖看她忧心忡忡,斜靠在软塌上,娇媚的容颜满是憔悴,不由得心中一紧,坐下低声说话。
“夫人,这是怎么了?”
方明珠叹口气,许久,恨道,“前日,嘻嘻院中洒扫的侍女来禀,说她喜食酸橘,又贪睡,白日也锁在房内,不肯出来。”
“这是……”
男人哪懂那方面的事,叶显祖摸不着头脑。
方明珠忍了又忍,勉强道,“咱们女儿是个痴的,又未习过男女之事,我怕嘻嘻她……”
叶显祖这才觉出不对,脸色顿黑。
“嘻嘻乖巧,断不能做下此事……即便有,也是受人哄骗。”
话虽如此,男人周身灵气暴涨,养在丹田的法宝几乎显形,显然十分生气。明珠夫人眼看不妙,忙劝住丈夫,心中难受又靠着他嘤嘤低泣。
夫妻商议一宿,拿出主意。
事情须先查清再说。
叶嘻嘻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桌上放着两盘果脯,另有一壶喝了大半的果酒。这几日,她一闭上眼就瞧见敖潜坐在桃花树下,目光灼灼看她。
五月春光旖旎,猫儿叫|春,狗儿嗅臀。
难道她也春心萌动,竟然瞧上那只笼在黑袍中的病秧子不成?
“切,本小姐才没有,我只是同情他罢了。”
女孩儿翻身,隔空取来果脯,吃得没心没肺。忽然门扉洞开,她起身看去,只见明珠夫人带着一包白布头巾的老妇进来,周遭一个侍女没带。
她呐呐喊道,“娘。”
莫名气短。
妇人并不应她。
挥袖关门,又在四周设下结界。
叶嘻嘻觉出不对,痴呆呆问,“娘……嘻嘻做错事了么?”
小时候她爬树摘果,脱衣游泳,跟着一群泥里滚的小孩四处捉鸡逗狗,方明珠也是如此,狠狠收拾了她一顿。
这结界一设,她心理阴影就很膨胀。
明珠夫人只叫她躺平,又让婆子上前查看。
那老妇应一声,捞起袖子看她眼睛、舌苔,又伸手要抓胸,她捂着不肯,啊啊怪叫,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挂满惊恐。
方明珠不忍道,“你且把脉吧,她虽成年,但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老妇应一声,又道,“只脉象恐做不得数,夫人既发话了,老身单凭经验说话,若有错漏,也请原谅一二。”
“我明白。”
得了允诺。
老妇揪住叶嘻嘻手,扣住脉门,许久沉声道,“恐是有了。”
方明珠听了摇摇欲坠,几乎晕厥。
半晌气得浑身发抖,“谁,是谁欺负了我的女儿!我方明珠定要剥了这畜生的皮!”
叶嘻嘻满头问号,稍一思考,旋即明白过来。
内心一片点点点……
儿时灵根微弱,她偷换测试结果,瞒过父母。稍长大一些,服用丹药,配合掩盖灵气的法门,继续装傻。
不久前筑基,还在用掩盖灵气的法门,但是灵根到底不同儿时,现在她体内灵脉张牙舞爪,十分粗壮,修炼之人近身细查,还是能辨出她有修为在身。
只是……
眼前这婆子毫无修为,又专攻妇女私密之事。
摸到跳动的灵脉,直接误以为她有了崽脉……
什么鬼!
而她又不能向母亲直说。
说了,怪力小傻瓜的人设必然崩!那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流的口水,装的傻,岂不是白费了?
先不说,道明缘由后父母饶不饶她,就是二哥那小肚鸡肠的暴脾气,知道了,还不得先扒她皮,冲出云水关,剑指万华宗,然后……还没翻过山就让终年不歇的天雷劈成黑炭。
呼。
想想,她就心虚、肝疼。
女孩纠结得要死,考虑再三,咬咬牙,忍了。
只是看那老妇的眼神,就很气。
“嘻嘻,到底是谁?”明珠夫人质问道。
“唔……”她咋知道。
“宝贝乖,告诉娘亲,最近可和谁玩耍过?”
“唔……”玩倒是玩过,但不是那个玩法呀,母亲大人!
她唔来唔去,憋出一头汗。
方明珠不忍再质问女儿,擦擦眼角的泪,带着老妇离开了。两人走后,她隐约听到她娘询问落胎一事,叶嘻嘻一个头两个大。
快疯球了。
首先,她得有胎可落。
否则,灵根之事必然败露。
然则,更令她发疯的事情还在后面。
方明珠寻她院中人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