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潜在外间，连杯灵茶也无。
四周来往的人，全当没看见他。他也不恼, 就在外静静守候。
叶无常抬碗进来，面无表情招招手。
敖潜知道这是叶嘻嘻最小的哥哥, 想了想，起身过去。
两人站在角落。
叶家四子开始往碗里扔铜板。
“我妹命格特殊，注定早夭，你是她夫婿，可有同生共死之觉悟？”
敖潜点头。
叶无常朝碗中丢下一枚铜板, 沉吟片刻，又说, “你贵为龙族, 天道宠儿，可有和天道作对的觉悟？”
敖潜点头。
叶无常又丢下一枚铜板，“若有万一, 你们二人必有一死，你死还是她死？”
“我死。”
敖潜说得很平。
叶无常指尖捏着的铜板始终没丢下去。半晌，神棍自言自语道, “这结局不好，你们谁死，另一方都不能独活。”
他端着碗出门，眉头紧皱，跨出门槛了又折回来，“龙族无情小气，眼中向来只有自己，你是异数啊，妹夫。”
叶无常说完，睡眼惺忪出去。
叶嘻嘻同明珠夫人说完话出来，刚好看到自家四哥的背影。她头皮一麻，揪了敖潜黑袍，“我四哥方才同你说什么？”
“无。”
敖潜摇头。
叶嘻嘻心中古怪，却也没再多问。
“我娘绣了许多肚兜给尚未出世的崽子，他要见你，你进去吧。”
龙神殿下垂首同叶嘻嘻进去。
明珠夫人两鬓花白，精神却不错，见了敖潜笑盈盈叫他到身边坐，“殿下，嘻嘻脾气骄纵，都是我和她父亲惯的，若有错处，日后还请多让着她。”
敖潜点点头。
看叶嘻嘻横眉瞧他，又赶忙摇头，“都是我的错，嘻嘻不会有错。”
“她有了身孕，久久不见动静，可是你龙族子嗣难以孕育？”
敖潜想了想，不知如何作答。
呆呆立在那，半晌不见反应。
叶嘻嘻在旁小声道，“他知道的还没小龟多，现在龙角都长全了，龙宫还没进去过呢。”
“哦，这可是真的？”明珠夫人奇道。
龙宫是龙族巢穴，在修罗海深处。
叶家祠堂中供奉有百龙归海图，还有一些龙族典籍，其中提到龙宫的次数颇多。不曾想……敖潜身为龙族，竟然从未进去过？
“是。”敖潜颔首道，“我同小龟生在偏殿。”
出生地甚是荒芜，连只鱼都没有。
他和小龟能活下来，都是因为他特别能挨饿，抓到的先供给小龟吃，然后才是他吃。
明珠夫人纳罕。
问不出所以然，索性先放到一旁。
“嘻嘻，你去柜中拿肚兜出来。”明珠夫人笑了笑，“我寿元将尽……看不到你们孩子出世，绣些肚兜，看看可还喜欢？”
叶嘻嘻眼立马红了。
怕母亲见她哭泣伤心，又急急止住，笑着去柜子里翻找。
肚兜是鲛纱做的，从大到小，齐齐码在一处，很厚。
她伸手拿起，一本残破的古籍露出半边角。叶嘻嘻修了天音诀下半部，身体和天音诀有很深的联系。
方一见到古籍，浑身激灵。
她小心翼翼拿起，略翻了翻，惊叫道，“这是天音诀上部！”
敖潜听她惊叫，忙进屋来。
明珠夫人在外问道，“怎么了？”
叶嘻嘻飞扑出去，一跟头钻进母亲怀中，虽笑着，眼角却都是泪，“娘，我找到天音诀了，就在你房中柜子！”
明珠夫人忙道，“娘瞧瞧。”
叶嘻嘻双手奉上。
明珠夫人仔细看了看，笑道，“这不就是你未出嫁前，你父亲朋友送来的心诀吗？那位道长说，心诀最适合水灵根和通音律的修士，我当时修的心法小成，不想再改，瞧它只有半部便扔在一旁……”
方明珠顿了顿，又道，“你何处寻到？”
“就在您柜中！”
叶嘻嘻深出口气，还是不敢相信。
“我前日和侍女整理柜子，并未见到啊……说起来，百年前稍稍翻阅过后，我便再没见过这书了！”
明珠夫人想不通。
这丢失的古籍如何凭空冒出。
那柜子她常拾掇，也没见过半眼呐。
叶嘻嘻却不管这书为何凭空冒出，她将肚兜一股脑放回柜子，叉腰道，“娘您等着，嘻嘻这就去修炼，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活得比嘻嘻久的！”
说完，女孩唤出水，跳入其中。
也不管敖潜还在叶府呢，风卷残云飞回家，进了通天苑闭关，还将门锁了。
明珠夫人坐回塌上，深出口气。
“她虽清醒了，性子却一点不变，还是我的小闺女。”
敖潜向明珠夫人告辞。
到家了，进不去，呆呆坐在通天苑门口。
小龟叼着黄瓜过来，扳了一截递给敖潜。
“殿下，你好可怜。”
敖潜接了黄瓜并不吃，呆道，“你说嘻嘻会有事么？”
“嘻嘻法力虽不及你我，但是她皮厚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皮的家伙！我的龟壳都没她的鳞甲结实！”
小龟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殿下，你现在担心的不该是她安危！”
敖潜偏头，看小龟手中的黄瓜吃完。
又将这货刚才递给自己的那一截送还他手中，“嗯？”
“鲛人美貌艳绝修罗海，她只是有一丢丢鲛人血脉都如此漂亮，真传承鲛姬，那还不得把人和妖都迷得找不着北！”
小龟信誓旦旦。
说的跟真的一样。
敖潜沉默，周围空气逐渐冰冷。
“虽然在我心中，最美的永远是您！”小龟砸吧嘴，“但龙妃如此漂亮，恐生祸端……”
敖潜摸摸小龟脑壳，“嘻嘻爱美，她开心我就开心，有祸端，我们挡着。”
小龟挤挤眼睛，忽然道，“殿下，你们以后不会再丢下小龟了吧？我现在可厉害，也能呼风唤雨呢！”
说着，挤眉弄眼召了一小片乌云，刚刚能遮住两人，而后乌云下起了比牛毛还细的小雨。
落到衣衫，转眼就干。
敖潜沉默片刻，继续摸小龟脑袋，“若有祸端，我挡着。”
小龟：嘤！
叶嘻嘻闭关半月，敖府上空一直飘着七彩祥云。
美妙的音律从通天苑内传出，田中捡碎谷的麻雀、枝头抖尾巴的凤鸟，便是山间忙着刨土捉虫的灰鸠都赶来了。
通天苑内叶嘻嘻唱歌，外面的鸟儿也唱。
关在普通百姓家中的公鸡，隔着老远，也要对上一嗓子。
冷冷清清的敖府，门外聚集了大量听歌的百姓。小龟出来采买蔬果，不用走远，门口就有摆摊的。
那摊贩还问，“你家请了哪里的角，唱得怎如此好听？”
小龟回去哭丧着脸，“殿下，如今嘻嘻还没出来，嚎一嗓子便吸引了这么多闲人，若出来，咱家门槛岂不是要被踏破！”
敖潜呆了片刻。
遣了闪电入云，滚滚黑云压来，敖府四周下起了瓢泼大雨。
听曲的百姓纷纷抱头跑。
没清净多久，穿蓑衣的穿蓑衣，举伞的举伞，全回来了，还拖家带口。就连城内清修的一众修士都过来打坐，一个两个掐了避水诀，有恃无恐得很。
便是那群被歌声吸引来的鸟雀，也是如此气人，淋成落汤鸡了，还不肯走。
渐渐的，东城的猪，西城的狗，北城的老鼠，南城的野猫全都聚过来。
门庭冷落的敖府，比集市还热闹。
小龟气。
敖潜更气。
小龟出去，化作彪形大汉喝斥，“再不走，我家主人可要收钱了！”
大家从善如流解开钱袋。
小龟收了一兜碎银回来。
敖潜打雷，故意影响叶嘻嘻美妙的歌声，不想那些人听入迷了，一个两个翻墙的翻墙，听壁脚的听壁脚，想要靠得更近。
无法，龙神殿下只能收了闪电，坐在通天苑前抱着尾巴自闭。
又过半月。
七彩祥云走了，歌声也停了，通天苑内悄无声息。
一直聚在门口的鸟兽和人，大梦初醒。
垂头耷耳离开。
人虽走了，魂却像是留在此处。
而后日夜，常梦此音，却再不得闻。
敖潜推门，门开。
他急急进去找人，只有一群听嗨了的乌鸦在枝头傻乐。
屋内无人，浴桶无人。
龙神殿下潜入寒池中，一直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