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朝前挪动——他睁着眼睛,一个个不同尺寸形状的相框被悬在其余几面墙上,不少照片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画面也并不是全都高清,应该有的是拿专业相机拍的,有的可能是用不知多少年前的那种彩屏手机,随手抓拍的一张。
薛眠太清楚它们是用什么拍的。
因为这些照片——
“我今天带你过来南渡并不知道,算是我的自作主张。”秦笛回过身,脸上表情有些说不清楚。他顿了顿,像是给双方都留一点消化的时间,方道:“你该知道他忘不了你,也从没放下过你,否则这满屋子的画和照片今天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满屋子的照片,都是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留下的点点滴滴。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在路边的小吃摊前,或者坐在车顶仰望的星空,或者繁华夜市的灯火下那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回眸……每一帧画面承载的记忆时至今日都依旧崭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薛眠不曾料想费南渡会把这些都保存了下来,一直保管至今。他让那些落了灰的、不见光的回忆以这样一种方式铺陈在自己面前,填满了一整间屋子,也填满了他已经老掉的心。
“可是……”薛眠承认他被这一切震撼到了,说不动容是假的,他也没长着一颗铁石的心肠。可原本不去想还好,一旦不加防备的把那个人提起,把话题拖入到某种细腻可知的情绪里——如果早一个月呢?现在他……
“可是?你是还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秦笛微蹙着眉头看着他:“还是觉得这是我和他故意准备好的一场局?”
“当然不是。”薛眠当即给予了否定,迎视道:“我再小心眼也不会拿过去了的事再做文章。他有错,我也有错,起码不该弄伤他的眼睛。你是知情人,但哪怕当年你和费西瀿都来学校找我,可你们两个人一个字都没说,没对我吐露半点内情。也许你们是怕我知道了会心里有愧,会自责不好受,又或许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不想猜了,都没意义了。”
“他眼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秦笛不禁有些惊讶:“别的也都知道了?”
“别的?”薛眠被问得一怔:“还有什么别的?……你们还有事瞒着我?”
秦笛皱了下眉,沉思片刻,道:“今天先不把话题岔远了。你刚刚说'可是',是不是南渡有什么事让你不放心?”
“没,没什么不放心的。”薛眠有心回避话题,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致,眉头不自觉的锁了起来。
秦笛看他这样,多少猜到了一点什么,便道:“既然已经聊到这个份上,至少你该对自己负责。薛眠,懵懵懂懂过一辈子不是你的做派,要是真有困惑的地方,只要我知道,我可以知无不言。”
“……他的事……你全知道?”薛眠被他这么一劝,犹疑间也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秦笛点头:“基本知情。”
“那——”
本来是不打算问的。
可今天无论看到的还是听到的,这一切的一切震撼来得太大了。薛眠已经分辨不清费南渡到底是揣着怎样的心思——他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如果眼前这些都不是假的,这一幅幅画、一张张照片都不是假的,背后的心思也不是假的,那么……
那么叶清璇又算什么?
沉着的一颗心终于浮出了水面。薛眠咬咬牙,最终鼓足勇气把后面的话问了出来:“他和叶清璇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清璇?”秦笛咂摸了一遍这名字,一时没接得住后面的话。
“对,叶清璇。”薛眠神情认真,目光笃定,道:“她现在在云汉就职,和我见过面,也说过话。她说……她和费南渡就要结婚了。”
“……是,吗?”秦笛像是不大相信,但又不打算核实确认,只道:“就算他们要结婚了,这跟你和南渡之间的事相干吗?”
薛眠被他这一句逻辑怪谈给惊到了:“怎么不相干?他们……他们一个要娶,一个要嫁,怎么跟我不相干?学长你该不是打算让我——”后面的话薛眠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秦笛却听懂了他说不出口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他道:“薛眠,我只问你一句,不管他费南渡后面是要结婚还是要出家,是从此留在国内还是说不准哪天再回美国,这些你能不能不去管,只管你自己那一颗心,问清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能吗?”
“我——”
薛眠愣在原地,一时哑然。
“你可以抬头看看,看看这满屋子的东西,全都跟你相关。我是他的朋友不假,但这件事上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他负过你,对你不起,可做错的事他也没不认过,我们这些外人也从没为他包庇说情,给过你一点压力。”秦笛微仰起头,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叶清璇的事我知道一点,据说是政商联姻。叶家有个颇有权势的外公,在北京当的是你想不到的官。其实以费家现在的实力,原本不用靠人再提携带路,但前段时间云汉被警方盯上了,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俗是俗了点,可道理放到今天依然奏效,所以这个时候叶家的分量不容小觑。”
秦笛说的云汉被盯上的事薛眠再清楚不过,只是本以为既然费南渡都被放出来了,事情就该过去了,现在一听才知道还远没有结束。薛眠一时情急,别的都抛到了脑后,急上前追问道:“那他会怎么样?云汉不是已经配合调查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吗?我是不经商,也不做生意,可生意场上尔虞我诈,谁也不是百分百干净的。云汉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难不成全是靠违反乱纪?那不早就挨查挨抄了,还用等到今天?”
秦笛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嘴角微勾,毫不掩饰的笑了一声,故做揶揄的打趣道:“还说不紧张他,这不比谁都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酱,明天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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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坐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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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眠被他说得当即脸红:“……我哪、哪急了?”
秦笛含着一点促狭的笑,继续道:“云汉的问题自有一堆高人能人去解决,你不用担心。至于叶清璇么……我要是你,就不会想那么多。”
不想那么多?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要自己不顾道德不循礼义,硬生生去拆散别人一场姻缘?
薛眠自问他做不出来,也根本不必要那么做。先不说他跟费南渡早已经楚河汉界划清关系,就算阴差阳错的又有了往来,那也是不该有的往来。
当断不断,害人害己。
“是政商联姻也好,是互相爱慕也好,那是他们的事。学长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按理该把他的利益放在首位才对,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不放?”薛眠长呼出一口气,抬表去看时间:“不早了,学长要走吗?”
“你都不留了,我还留什么呢。”秦笛笑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房门落锁,发出滴的一声响。原本迈步的脚下一顿,薛眠忍住了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率先下了楼。
自那天之后,薛眠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同一个梦,梦境内容模模糊糊,出现了很多人,也经历过诸多场景,可每次醒来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就记得御岚别墅那挂了满屋子的画了。
从知道费南渡就是那个给福利院捐款的幕后人,再到后来亲眼看到那十几幅被他收藏在家里的画,薛眠不敢猜对方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而那些隐瞒的事情背后,又有多少是因为他。
一个被记恨了十年的人,却在你不知情的多少个时刻里默默做了那么多。说来讽刺,更像一个黑色幽默,你恨他,你怨他,你觉得他给你带来了太多痛苦,却又在那么多更痛苦的岁月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给予的救助,哪怕你并不知道那是他。
可毕竟现在知道了。
所以你要怎么办?是一边怀恨再一边感激,可你又不是个精神分裂者;还是把那些示好看作是一种忏悔的补偿,功过相抵,以后你们谁也不欠谁,就此各自安好。
而本来就一团麻的关系如今又再添了个叶清——
薛眠一脸烦乱的挠挠头,懒得再想了,被子一蒙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