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凌清漪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
夏瑾怀一怔,“你都……”
“我当然知道,夏老夫人拜访了东宫的隔日,太子妃便召见了三四个京城贵女,你可见了?”凌清漪已是生了气,可她到底并非娇嗔作怒的小女子,只是别过脸,喃喃道:“我可是都看过了呢。”
“我怎么会看她们,”夏瑾怀无奈地辩解,“你明明知道,我……”
他如今偏爱吞吞吐吐起来,仿佛再有多少真心都难以言明似的,凌清漪盯着他,良久才说:“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如今也这么难了?上一次我出宫的时候,连秉文都说你有些不对,夏大人,我就让你这么为难么?”
夏瑾怀看着她,他煎熬日久,将太多事情压在心底,如今想要说,似乎格外艰难了。
再过一个月便是清漪公主及笄之时,于圣上,皇宫,于整个凌国而言,这都是一件头等大事,这些年外邦求亲、朝臣说合者数之不尽,可是凌清漪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并非万众期待,并非会水到渠成。
“阿漪,”他沉声说,“母亲那边,我已讲得很清楚,只是,你呢?你当真清楚,圣上对你的期待?”
凌清漪眉峰微敛,目光顿了。
“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有挣脱,“不要再为这些小事生气,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话至此,凌清漪便也明了了。
她看向他,轻声道:“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以后,好多事都不再是我想要的样子。”
夏瑾怀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悠远道:“阿漪,你要勇敢些。”
我知道你可以,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至于如何去做,便要看你自己了。
凌清漪不再说话,轻轻倚在了他肩头。
如同少年时那样,他们常偷偷躲开宫女侍卫去到某处谈天说地,也常在这秋千上一起微微荡着,生活便是如此,少时的亲昵,一生的相依。
“阿漪,你知不知道,秉文将那个小公子留在别院了?”
“什么?不会吧?你说真的?”
“我也意外极了,秉文像是绝做不出这种事的,他好像……”
同归
“也就是说,自从你将,将他,带进别院,他便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凌清漪尚且镇静,目光中却仍有试探,“我需要确定,我理解对了你的意思。”
宴席已散,深夜了。
张青姝和刘琇莹全无醉意,一一安置了所有人——沈川尧似乎闷声不响便有那位柴小玉姑娘照顾,而龙槿榆则看似无甚不对,可在离桌之后便一脚未稳,迷迷蒙蒙地去扶刘琇莹,脸上仍是笑意堆满,花如云有心去看,可有张青姝在,他最终也并未上前。
分别多年,若说有什么想说的,大概只有难诉二字而已了,隐竹早知他们三人要聊一聊,便早早回屋休息。于是当下他们三人终于可以坐下,而于凌清漪而言,没有什么比挚友如今的生活更让她担心了。
堂秉文坦然自若,他和隐竹一直同住,并不避嫌,举动眼神之间,任谁都能瞧出他们的关系。“你理解对了,”他点头,“从你走后两年算起,已经有九年时间了,父亲母亲,他们也都知道。”
凌清漪看向花如云,他点头:“我知道。”
凌清漪垂了眸,思忖片刻,才低声道:“我当年应该猜到的,瑾怀他,他都有些诧异你会把他带回家,只是那时候……算了,现在你们这样,也很好。”
“很好,倒是算不上,”堂秉文淡笑了一笑,“但是清漪,关于隐竹的事,我很清醒。”
凌清漪看了看他,有些忿然一般,又捉了他的手臂去看白日的伤口,“知道知道,你从来都是最清醒的人了,我看他对你那么上心,你们也伴了彼此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是一时冲动呢。”
堂秉文由她动作,轻笑道:“我虽不担心你会有其他想法……但,有你支持,我还是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凌清漪一愣,对上他的双目,看见那一抹飞速闪过的哀伤。
——无论他们有多坚定,无须在意他人眼光,可一路走来所面对的一切,仍是要用尽了力气才能度过。
花如云起身,伸手搭了他们二人的肩,无言安慰。
凌清漪心中感伤,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他:“秉文的事我已经问完了,答案也是我想要的,现在到你了。”
花如云:“我?”
“不要一副你不懂我想问什么的神情,你大约早就猜到了。”
堂秉文上下看看,笑意加深,自觉插话:“你想问关于龙姑娘的事?”
凌清漪盯着花如云:“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槿榆姑娘和对旁人并无区别,我有眼睛。”
堂秉文轻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花如云让他坐下,“其实我也好奇得很,龙姑娘并非活泼开朗的性格,但从我们来南楚这一路来看,他们相处融洽,一直很有默契。”
凌清漪深以为然,又道:“我们这些人,甚至轻渺和他那位阿姝姑娘,都算是多年旧识,唯有槿榆姑娘,明明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你,隐竹小公子,包括轻渺他们,都像是和她关系极好,很是亲近,我想,她该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人。”
堂秉文咳了一声,“隐竹比龙姑娘还要大几岁。”
花如云见这二位一人一句,自己倒有些失神了。
日子,算来并不长,所经所历,也算不上起伏跌宕,只是关于龙槿榆……
若定要拟个比喻,大约是朦胧云端的青色暗影,月色一隅。
龙槿榆此刻却不知自己正是长桌相谈的话题人物,她自离席回屋至沐浴更衣,都是镇定至极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也终于淡了,她静静坐在镜前,由着张青姝给她梳着头发——由不得刘琇莹喜欢张青姝给她理头整鬓,她一双纤纤素手,倒像是灵巧飞蝶,渐渐地,龙槿榆近乎闭上了双眼。
“姐姐酒醒了?”张青姝微微笑着问。
今夜过去,怕是人人都知道,做妹妹的千杯不醉,而武艺超凡的姐姐,却是个一杯的量。
龙槿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嗓子都有些发哑:“嗯。”
她倒不至于记忆全失,想想看,本也没做什么过分出格的事。
“方才其他人倒还罢了,那位花公子可是忧心得不行呢,姐姐,你还想说你和他没什么关系?”
龙槿榆指尖一顿,抬眸,从镜中定定看着张青姝,“什么?”
张青姝抿唇一笑:“没什么,什么也没有……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碧溪山镇?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我想过了,”她细致地梳好了散髻,将一柄精致的木梳放回了妆台,眸光温柔地投向了镜中人,“我想带轻渺一起去,给母亲看看他,姐姐你说好不好?”
她们二人的眉目俱是清灵如画,近乎一般无二,可一样的眉目,便是迥然不同的两样眸色,一是柔如娇花,一是清若深潭,龙槿榆怔怔听着她的话,忽而侧身,垂了眼帘,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
“……怎么?”张青姝有些不解,“有什么……不好吗?”
这还是龙槿榆第一次有了些愧意,她摇了摇头,“很好,母亲若在世,肯定会喜欢他的。”
张青姝便笑盈盈点头:“嗯,那我明天就去和他说,他虽一向都忙,但总能拨出空来的。”
“青姝,”龙槿榆看着她的眸子,“我还不能回碧溪山镇,我要和如云公子他们一起回京城。”
张青姝笑意轻顿,“京城?”她像是明白过来了,“你们,清漪公主,都要一起回京城?”
龙槿榆点头:“不错。”
张青姝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凌国朝堂事离我虽远,可我知道……姐姐,轻渺有他自己的苦衷,希望你们不要怪他。”
想不到她会这样说,龙槿榆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怎么会,我想便是清漪公主,也更愿意主君他护佑南楚一方安宁,京城之事,自有他人去做。”
张青姝轻点点头,又垂了脸,喃喃道:“可是,我……不想这么快又和姐姐分开。”
我又怎么会想?龙槿榆良久才浅浅笑笑,“也许,我很快就能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