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正呆呆地看着他们,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迅速低头捡起瓶与花,匆匆从二人身旁绕过。
侍女走远。谢灵乔一把推开沈令,局促地理着被蹭乱的衣摆,而后立刻抬步,似是意欲离开此处。
“乔乔——”沈令急了,三步并两步到谢灵乔面前,拦住对方,“你要去哪?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
沈令声音颤抖。
他好像一堵墙,将谢灵乔前行的路给挡住。他们身处长廊上,外面是画儿一般的蓝天白云,俯视楼下,则是近的远的或聚或散的门派子弟或江湖游侠。
天空那样高远,朗朗晴日,初夏初初的燥意在葱绿树梢跳跃,看起来多么好,好像完全不应该生气,也不该将一次久别重逢变成狼狈的不欢而散。
可是,谢灵乔垂着头,尚在平复不均匀的呼吸,他忍不住地想:沈令真的是拿他当朋友吗?从前他尚相信沈令是单纯好奇罢了,可方才呢,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墙上抵着亲,还、还探到……
他想,终归是他对不住沈令——他不辞而别、食言而肥,如果沈令要打他骂他,他是不会反抗的,但为什么……
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便想先躲开一会,大家冷静一下再来说这些事。
“……我想先回去。”谢灵乔深呼吸一下,抬起头来,对沈令道,“阿令,等一下,我再同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这最后三个字,已经是商量与恳求语气,他声音本就软糯,用这般语气同人讲话,更是糯得叫人心尖禁不住发软,且并不矫揉造作。
沈令耳廓一麻,原本想要说的话,突然就顿住了。
阁内。林花夫人与风隐桥相对而坐,中间隔了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有两盏茶。一盏茶水浅了两分,一盏丝毫未动。
未动的那盏,是风隐桥面前的。
“你是动了真心?”林花夫人捻起茶盏,又抿了一口,道。
“是。”
林花夫人摇摇头,不赞同地道:“
动心会令人徒增烦恼,尤其是你这种人……更何况,你那个小朋友,瞧着乖是乖,却实在是个妖精一般的男孩子。”
妖精是什么呢?与凡人不同。
妖啊,很难为凡人停留。林花夫人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她说,风隐桥与这个妖精似的男孩子不合适。
“这世上,没有不变化的东西。”风隐桥看向门外——天空在这四方的框中,蔚蓝,辽阔,天空与这世界万物相同,是瞬息万变、没有定数的。
谁又能说,他与谢灵乔,注定不合适呢?
正当此时,门口脚步声渐近,一个少年身影在那门口重新出现,少年背后则是明朗的天空。
谢灵乔回来了。
“先生。”谢灵乔从门口跨进来,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掩饰的狼狈。
风隐桥等待着少年走到他面前来。
谢灵乔一步步走上前,还未走近,他红肿的、嫣红的唇瓣已同时映入风隐桥与林花夫人眼底,两人神情都微微一变。
“聊了什么?”风隐桥调整表情,温声问谢灵乔,实则不动声色地审视少年的唇——明显方才经历了什么的唇。
更兼少年一副勉强掩饰的、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模样,令人不疑心都难。
“没聊什么。”谢灵乔不欲多说,便答得敷衍。
风隐桥默了默,对林花夫人道:“姨母,小侄先行告退。”而后在林花夫人颔首时,起身,捏住谢灵乔的手,将那小手包在大掌里,带着人便离开此处,竟是一刻都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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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谢灵乔坐在榻上,鲛纱帐在他身后向两边束起,他看着风隐桥关门的动作,不知怎的,心中一突。
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太好的预感。
大白天的,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关门。
风隐桥关上门以后,走到谢灵乔面前来,与他同坐在榻上。两个人几乎是并肩坐在一起的,好似即将要进行一场正式的谈话。
风隐桥将谢灵乔搂着腰抱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如此,两个人便贴得很近,谢灵乔如同漂在水面上的浮萍忽然被捞到了停泊的船只上。
前路是安稳还是会遇见更多风浪,没法预计。
谢灵乔就这么坐着,胳膊无意识地抵着对方的胸膛,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问道:“你同沈令是什么关系?”
崆峒沈令。他问谢灵乔,与那沈令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风隐桥曾问过一次。
“认识。”谢灵乔眸光波动一瞬,说道。
“只是认识而已?”
“以前是……朋友。”
谢灵乔默默答道。他同沈令从前两个人被困的岁月漫漫,因为共同患过难,在他心里,两人的确是朋友,只不过,当时以为会很漫长难挨的大雪与冬季,原来一眨眼便过去得那样快……而沈令,如今也这样快就长大了。
风隐桥听到他说“朋友”二字,大手抚上他后颈,好似在温存,眸色却微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冰碴在那眸中搅动着。但他并没让谢灵乔看见,他的手搭在谢灵乔后颈上,如同慢慢撸一只小猫——而后,低头,额头与谢灵乔额头相抵,目光也与谢灵乔的相接,“小九,那么你告诉我,你的嘴巴,也是朋友咬的么?”
谢灵乔心想着果然被发现了,是啊,沈令那么用力,自当很明显才对……但要他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了。“不是,我自己咬的。”他睁眼说瞎话。
风隐桥自然是不信的。
“是吗……”风隐桥轻飘飘地道,“若让你去砍断沈令一条胳膊,你愿意么?”似是只随意一问。
他与谢灵乔的目光仍交接在一处。
谢灵乔一顿,立刻摇头,“不愿意。”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论风隐桥如何问——
也不知是不是谢灵乔的错觉,他竟听到一声轻笑,可这轻笑声并不愉悦,反而冷冷的,他一怔,迅速回过神来时,看见近在咫尺的风隐桥紧绷的脸色。
他刚想问怎么了,一个字还未出口,人已经被箍着腰推倒,被按在榻上。
半刻钟后。
山庄中,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汉子从木质楼梯跨步上去,健步如飞。
——是张响。他已同银月办完风隐桥交代的事,银月还有其他事要做,他一个人先折返回来。此刻,他正待回禀风隐桥其结果。
咚咚咚。
他走得快,身子又壮,楼梯踏上去,难免声响大了些,鼓点似的一晃而过。
他想到谢灵乔的模样,心情就宛如画布上点染上一笔一笔明亮美丽的色彩,身子也好像变轻了许多,马上便能飞上云端似的。
一别两月,今日终于将重新见到谢灵乔,他心情怎能不好?
谢灵乔的一颦一笑,盘旋在他脑海中,叫他忍不住嘴角都翘了起来。
四层已至。他沿着侍女告诉他的方向,向左手边第三间房走去。他腿长步子大,很久便走到了这间房门口。
但走到此处后,他步子却是一顿。他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不太寻常的声响,这令他眸子紧了,瞳仁几乎竖起。
里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少年的叫声。
张响听出这是谢灵乔的声音,瞬间暴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朝门板撞去——他脚底发凉,冷汗在背后直冒,生怕是少年出了什么事。
“小九!小九!”
汉子如此粗鲁直接,动作又这般暴力,门板哪能承受得了,门板惨叫一声,被他撞开,屋子里的景象便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唇红齿白的少年发丝凌乱,被按着手腕,俊美的男人控制着他。
张响足底如灌铅水,沉重冰凉至极,他立时便要不管不顾地过去将少年扯下来,带过来。
但他还未走出半步,冷冰冰的、漠然的男人的声音传来,是在下一道命令——
“出去。”
张响的顿住了,他僵住。
风隐桥是他们的主人,风隐桥的命令,他从未有一条敢不遵守。那是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惯,亦是迫于对方威慑下自然形成的服从。
他咬了咬牙,腮帮子几乎要绷出血来,最后不禁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被按着的谢灵乔,终于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了。
谢灵乔趁这个被打乱的当口,已经从对方的钳制下挣脱,滑了出去,他拢着自己的衣襟,深呼吸,喘着气,当风隐桥要握着他的脚踝将他拉过来时,他狠狠踢出去一脚,正踢在对方手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