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翰比沈令大四岁,原本武功是在沈令之上的,却未料到沈令今日如同发了狂般招招凶狠、不留余地,最后竟是险些一剑将林翰封喉。
当真是万般凶险。
沈令最后一刻堪堪回神,立即收回剑,愧疚地冲林翰一抱拳,哑声道:“对不住,表哥。”
林翰也是虚惊一场,背上冷汗涔涔,这一剑若是收不住,恐怕他当下便得横尸就里。他走上前去,拍了一把沈令的肩:“无碍。不过,你……近日可是遇上事了?”
他看沈令这状态不对,以前沈令可不会这般失控。
“没有。”沈令否认道,垂眸掩去眼底涌动的挣扎神色。
见他如此,林翰便不再问,想了想,又同沈令提起:“舅舅有意撮合你与白陀山庄那位二小姐,待问过你的意见,便将先定下这门亲事,过几年你俩年龄合适再商量成亲……”
“我不要这门亲事。”沈令猛地抬眸,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那位二小姐与你年龄相仿,貌美如花,于武学上亦颇有天分,又门当户对,表弟你不如见过人家一面再考虑……”
“不必考虑!”沈令一口回绝,顿了顿,“我已有心上人。”
“啊?心上人?哪家姑娘?”林翰大为惊异,他可从未在沈令口中听过什么姑娘的名字,而且沈令年纪尚小,突然说自己有了心上人,他难免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便忙追问。
自古男女结合方为正道,林翰是个从小到大都一点儿也未染上断袖之风的,脑子里第一反应自然是沈令有了喜欢的姑娘。
沈令不欲将谢灵乔扯出来多说什么,但被问到这个问题,脑海中难免再一次回忆起谢灵乔的一颦一笑,包括月夜初见、谢灵乔抱着他给他唱歌的模样、谢灵乔躺在草地上任他亲吻的样子……沈令一霎恍惚,胸口又是悸动又是发疼:
“很可爱……”顿了下,咬牙切齿道:“也很可恶。”
可是如今,谢灵乔人都不知去了哪里,茫茫人世间,连一个找的方向都没有。
沈令脑海中对方的模样却愈发清晰,这叫他如何忘掉。
他不会放弃寻找谢灵乔,更不要,同旁人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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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至盛春。
谢灵乔在风隐桥处住了约有十日,每隔三日的夜里他便得到风隐桥房里除尽衣衫,施针一次,而后泡药浴,不施针的日子则吃着对方开的药温养着,诸如雪莲、人参,这等名贵药材都不要钱似的给他吃,银月也会给他做各式药膳。
但每一次身体上的疼痛却也并非能轻易消除,第一次已经很是难挨,第二次和第三次却比第一次还要更剧烈,疼得谢灵乔胡乱抓着风隐桥的手一个劲地叫先生,两个人手上都是黏腻的汗水。
尤其是第三次,施完针后,谢灵乔蜷缩在榻上,一动不动,亦不言语,小脸惨白,就如已成木偶人,没了灵气似的——风隐桥将金针一个个快速拔下后,将谢灵乔抱在怀里,他坐在榻上,抱着他抱了有一刻钟,谢灵乔才恍然地、委屈地瞪了他一眼。
山谷里寂静,偏僻,最初那伙昆仑、华山等门派的弟子一连守了几日后丝毫不见风隐桥动摇,个个心中怒骂风隐桥见死不救愧为医者,但仍都赖着不肯走,可是伤势是愈发的恶化了。
这日,这山谷中终于有风隐桥的客人来,谢灵乔见风隐桥与客人去了书房谈话,心中的好奇犹如小猫爪在挠,想看看那客人长得什么模样、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只因在这谷中太过无聊,统共他与风隐桥两人,并一个丫鬟银月、四名护院,护院还死了一个,风隐桥又令他成日在房中养着,不许他出门,或与人多交谈……日子便愈发的乏味,不必施针的时候,只有睡觉、晒太阳或翻翻风隐桥的书。
谢灵乔在自己房里来回走动,两臂环胸,想着要不要去——不去吧,他又无聊;若是去吧,也不知风隐桥会不会骂他,虽然,他还未听过对方骂人。
谢灵乔挑起一边眉,终于决定还是去看看,小脸上难掩浅浅的兴奋神色,三步作两步地往外走,顺便带上了门。
他往书房方向而去。
第46章
书房在西北角,是整座庭院中最为僻静的角落, 从书房出去, 绕过一圈篱笆, 便是葱郁树林;若是起雾时, 打窗口朝外看,便似见着了青山辽远、云雾缭绕的仙境。
谢灵乔来过这里好几次, 很快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房门口。他站在半掩的房门口, 身子由门挡着, 听着里头的谈话声, 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剑圣他老人家……”
谢灵乔听到风隐桥同他的朋友似乎在谈论剑圣的事。剑圣是天下第一,且还将要在武林后辈中择传人,这消息数月前传出, 轰动至今,风隐桥的友人提及此事倒并不令谢灵乔意外。
“进来。”
一道总是带了点漠然气息的声音悠悠传来。
落在谢灵乔耳中, 叫他一瞬间便分辨出声音主人是谁。还能是谁?他如今的先生,亦是他的主人, 风隐桥。
被发现得也太快了……
谢灵乔抿抿唇, 一面告诉自己不慌, 一面抬起头, 转身,将半掩的门拉得更开, 少年便迈步走了进去。
他一走进书房,视野里便涌入风隐桥的朋友的模样——因此人所坐的位置正与他的视线正前方成一条直线,且恰好扭过头来看他,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头戴纶巾、身穿道袍,眉浓黑,眼睛黑亮,脸长得很具男性化的硬朗,一看见他,嘴角微微牵起,显出几分友善来。
是个长得周正的人,且能在妇人包括年长的男人们口中称得上一句“好俊的小伙子”。
谢灵乔站在那里,微垂了头,乖巧地叫了一声:“先生。”
自然是称风隐桥的。
“嗯。”风隐桥对谢灵乔说,“过来。”
眉目淡淡,可是声音有一丝丝的柔和了,与过去同旁人说话时不尽相同,虽然极难听出。
他不止一次对谢灵乔说让少年过去,到他身边去。谢灵乔点点头,走到坐在案边的风隐桥身旁,站着。
风隐桥的手边放了一盏武夷茶,茶杯如核桃那般小,茶壶则如香橼果一般大小。
谢灵乔没见过这样小的茶具,讶然而好奇地多瞥了那茶壶茶杯一眼。
“这是……”风隐桥的朋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略带玩味地在风隐桥与谢灵乔之间转了一转。
谢灵乔没想到对方会问起自己,眨眨眼,这时便听到风隐桥答道:
“一个小朋友。”
声音听起来是一本正经的,但仔细听听便能听出浅浅的调侃意味。
???谢灵乔万万没想到风隐桥会这么介绍他,——小朋友是什么啊?他眯眼看向对方仍谦谦君子般没什么大表情的侧脸。
他可从没被谁叫过这种称呼。不过他不想吵架,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哈哈……”友人忍不住朗声大笑,看看谢灵乔郁闷的小脸蛋,说道:“分明是个小美人,虽然年纪是小了点儿,总也不是个小孩子!”
谢灵乔感激地朝对方点了下下巴,表示赞同,说得好。
“孩子气强的时候,你不曾看见。”风隐桥却又固执地补了一句。这一补刀可不得了,这一补刀,谢灵乔——谢灵乔袖中的小手握成拳头,开始默念“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友人看他俩这模样,不知为何,笑得莫名其妙,又由心说道:“是伺候你的小仆僮吧?嗯,的确是个小美人,粉雕玉琢、娇而不俗,虽是个男娃,比那许多美女都要惹人喜欢……日后必然出落得更漂亮。”
又摸摸下巴,玩笑道:“就怕将来抢小美人的人太多,那便成了祸水了。”
他本是无心开个玩笑,话音刚落,却见风隐桥眸中掠过一抹沉思。
“我是个男的,为什么要和美女比?”谢灵乔原本不打算多说什么话,听到此处,却是想起去年冬天那个紫裘男子拿《诗经·硕人》里赞女子容貌的句子来夸他长相,奇奇怪怪,这时又听眼前的人拿他同什么“许多美女”作比,不禁疑惑地反驳:
“我应当同美男比啊,譬如那些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掷果盈车的俊俏儿郎……当然,我应是比不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