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保密,临开口,云星眠又结结巴巴地改了说法:“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差点受伤,被历寒尽同学救了,我家里人说不能知恩不报,所以让我来拜访一下。”
这一番文绉绉的话,但凡对方换成第二个人他也懒得说。
历景州听完,询问地看向历寒尽:“怎么没听你提?”
历寒尽见他确实没透露自己受伤的事,也放松了一些:“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就没当回事。”
历景州点点头,估计是对外孙的态度颇为满意。
“我们家没有挟恩图报的传统,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跟你父母说,不要小小年纪就教着走这些虚礼,染上铜臭。”老爷子几句话说得慢声细语,却着实让人觉得汗颜。
说完这些,他又对着历寒尽叮嘱:“他拎着这么多东西看着也不轻松,你送他回去吧,天都黑了,别让他父母着急。”
老爷子都发话了,历寒尽就算是再不待见他肯定也不会拒绝。
见历寒尽过来接他手里的东西,云星眠反射性地向后躲去:“不行,你……”
他本来想提醒历寒尽胳膊上的伤,一想到还在旁边站着的姥爷,话到唇边又噎住了,到最后嘴瓢得没法听:“你……我……还是我……”
历寒尽暗暗瞪了他一记,没受伤的左手接过他手里的果篮跟牛奶盒子,帮他减去了大半的重量:“走吧。”
云星眠赶忙老老实实地跟姥爷告别:“姥爷再见。”
姥爷冲他点点头:“下次早点过来玩,今天太晚了,就不留你了。”
“好,那姥爷下次见。”诚惶诚恐地跟姥爷说完,云星眠才看见历寒尽已经走出去一大截,赶忙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云星眠来的时候还不觉,到了现在,家属院门口的树荫下已经坐满了乘凉的人,进进出出的人谁路过总要说两句客套话,不过一向斯文有礼的历寒尽在路过他们的时候却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见那儿坐着那么多人。
云星眠对他家以前的事也知道一些,不敢多问,只能沉默地与他在重重注目礼下出了大门。
虽然不过是十年前,但裴城的基础建设还是比后来差了许多的,出了家属院,这条并不繁华的路上几乎就没有了灯光。
好在现在的天空还很清亮,繁星漫天,把去路照得清清楚楚。
但并排走着的两个人却沉默到有些尴尬。
云星眠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反正姥爷也让你跟我出来了,我们去医院打针吧。”
历寒尽没好气地道:“打过了。”
“啊?”云星眠脱口而出,“你哪儿来的钱?”
见到历寒尽更加阴沉的脸色,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踩了雷。
他当然知道历寒尽不会把他这点儿土豪气看在眼里,毕竟这家伙后来的资产比他家不知道雄厚了多少倍,只是上一世,云星眠确实是仗着自己家里这点臭钱,才成了让历寒尽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怎么?刚做回你的大少爷就又捡起以前的做派了?”历寒尽斜了他一眼。
他就知道。
“好心当成驴肝肺。”云星眠郁闷地咕哝。
不过,就算他咕哝得再小声,在这夜深人静的路上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打针不是只有几百块钱的可以打,不知人间疾苦。”历寒尽又讽刺了他一句。
云星眠面对他是理亏,但听他这么句句带刺也受不了,顿时没好气地反驳:“这我哪儿知道,我不也就带你打过那一次!哪有人天天需要打破伤风针的!”
他这副张牙舞爪又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模样把历寒尽的目光又吸引了过来:“你上辈子是白活了吗?臭脾气一点都改不了。”
云星眠:“……”他是怎么有脸说他的?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云星眠确实不好意思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跟他吵回去,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那既然不用去打针,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想了想,他又补充:“你这伤口也不好一直被袖子盖着,回去早点睡觉吧。”
躺下自然就不用为了躲避姥爷而把胳膊紧紧捂着了。
说完,他也不好意思去接历寒尽手里拎着的东西,再怎么说他也是打着送礼的名号来的,就算姥爷说了不要,他也不好理所当然地把礼盒往回接。
为了打破这尴尬,他又忍不住接了一句:“我不是关心你,就是……毕竟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历寒尽脸色一沉,一股脑地把手里的果篮礼盒全都塞给他,转身就往回走。
倒是一点留恋都没有。
云星眠抱着一堆东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
历寒尽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云星眠。”
云星眠的眼神亮了一下:“啊?”
历寒尽却又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不想你跟我姥爷有什么接触,你知道的吧?”
云星眠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心在一瞬间又沉到了谷底。
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沉,一不留神就摔了两个。
这种尴尬的错误发生在此时着实让人觉得狼狈,云星眠紧紧抓住剩下的那些,扬高了声音:“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好在历寒尽根本没有回头,让他保留住了些许颜面:“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我姥爷,我一定要让他长命百岁。”
“那当然,也是应该的。”云星眠语无伦次地接话。
可惜他的善解人意也并没有让历寒尽高兴多少。
历寒尽攥了攥拳头:“所以任何会伤害到他的事,我都会杜绝,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回来我家,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别再让我姥爷接触到你。”
说完,历寒尽就迈步往前走去,可能连云星眠最后那句应承都没听进去。
云星眠原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看得淡了,也以为自己早就该接受了只能跟历寒尽保持距离的事实,可是此刻,看着历寒尽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还是觉得心如刀割。
跟目标明确的历寒尽相比,他真是显得没出息到了极点。
转角处传来一阵吱嘎吱嘎的车轮声,云星眠赶忙回过神来,蹲下身把那一堆的篮子礼盒归置了一遍,终于能好好拿在手里。
与此同时,那吱嘎吱嘎的车轮声也已经来到了他身旁,推车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身形佝偻,三轮车上堆着些整理好的废纸箱跟塑料瓶。
“咋了孩子,好好的哭什么呢?”老婆婆停下了脚步。
星光实在是太亮了,让人无所遁形。
云星眠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可内里怎么说也奔三的人了,被人这么问顿时窘迫不已。
“我没事没事……沙子迷了眼睛了。”真是个经久不衰的谎言。
他想了想,把手里那一堆吃的喝的都放在了老婆婆的三轮车上:“那个,奶奶,这些都是好的,你拿回去吃吧。”
老婆婆赶忙推拒:“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可云星眠一身轻松,已经跑远了。
跑着跑着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不想吃卖了也行……有几盒能卖贵一点。”
据他所知,每次尚耀宗两口子从他家寻摸走的东西也大都是二手倒卖了,他是宁愿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送也不想再拿着这些东西喂白眼狼。
听着老婆婆在背后的呼喊,云星眠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自怨自艾有些可笑。
明明是早就想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每次还要这么轻易被情绪左右?
他也该收拾好心情,像历寒尽似的,这辈子,也好好守着自己的家人。
这一番折腾下来,距离他离家也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
“东西送啦?有没有好好跟人家说谢谢,别让人觉得咱们只会送礼似的。”尚银素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很快就迎了出来。
云星眠当然不能说自己把那么多礼都塞给了路人,只能含糊地应了声。
“那就好。”尚银素接他进来,顺手锁好门,“去了这么久,饿了吧?厨房里还给你留着饭呢,我去帮你热一热。”
云星眠这一天情绪起伏巨大,真没什么饥饿感,不过看着妈妈关切的模样,终究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好,少热一点,吃完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