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全部料错了。
如果说,这天下所有男人都具备野心抱负,却只有一个例外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云听风。
如果说,这天下所有儿子都会战战兢兢地恪守孝道,不敢有丝毫弑父逆天之举,并且也同样只有一个例外的话,那么这个人,也绝对非云听风莫属。
云听风并非大逆不道之人,却也绝对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道德与纲常伦理,而强迫自己去做违背心意的事情。
千九泽与云听风分开三十年,他没有陪着云听风成长过一天,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他压根不了解——就算了解,也只是一些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对于云府长子的描述。
云听风这个人,所有离经叛道的事情都做过了,他又何妨再加两条?
心神定了定,云听风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要?”
千九泽闻言,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不能拖太久,当然是越快越好,如果能在今晚弄到就更好了。”
今晚?
云听风心里冷笑,嘴上却道:“我那弟妹有了身子的事情,我这个做兄长的都还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打听的。”千九泽道,眸心微细,“我在南秦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师,若这点手段都没有,我又怎么可能拖着残躯,万里迢迢从南秦来到凤苍?”
云听风闻言,沉默地点头,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现在需要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一间干净的卧房。”千九泽理所当然地提出他的要求,并且显然觉得,这些要求他的儿子都应该替他办到,“然后我在这里的事情,最好不要泄露给别人知道。”
云听风冷笑:“你大摇大摆地来这里,丝毫没有避嫌,还需要我泄露吗?”
“你放心便是。”千九泽道,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大摇大摆,也担保没人注意到我,这点本事若都没有,我也不会风光活了这么多年。”
风光?
云听风看着他孱弱的身体,以及面上掩不住的苍老之色,心忖,还真是够风光的。
“如果不想被人发觉,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云听风说着,长身立起,虽然容颜比女子更美三分,然而高挑的身形,以及周身隐隐流露出的狂狷之气,仍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前面是珠宝楼,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很多,你最好不要随意走动,否则被有心人盯上或者被人误杀了,就不是老天不保佑你了。”
说完,似乎不想再听他多说什么,转身步下了楼梯。
一级级拾级而下,顺便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给他,“待会儿会有给你送饭,要求也别太高,能吃饱就行了。”
千九泽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暗哼,等你哪一天成为人上之人,就会知道什么样的要求都不算高。
因为站在什么样的高度,就该享受什么样的待遇。
云听风走出小楼,对着守在小楼外面的侍卫们吩咐了几句,然后直接沿着回廊往外走去,穿过墨玉轩的大堂,走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看着街上车水马龙,达官贵人们身上的华衣锦带,出入前呼后拥,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威风气派。
他心里不由冷笑。
站在万万人之上,享受着四方俯叩膜拜?
他连丞相都不想做,难道还会痴心妄想那万人之上的天子之位?
简直是笑话。
“大少爷,是要出门吗?”一个青衣男子走到云听风跟前,恭敬地道。
云听风闻声转头,淡淡道:“我回府一趟,这里你照看一下。”
第464章 离经叛道,云听风5
“是,大少爷。”青衣男子低头回了一句,“大少爷今晚会在府里逗留吗?”
“可能会。”云听风道,“如果这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派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是,大少爷,小的知道了。”
云听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墨玉轩。
云家的大公子云听风,容貌冠绝天下,虽然不常露面,但是每一次只要出现在街上,就必然会引起一阵惊艳。
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无人不倾倒在他绝世无双的风华之下。
正如此时,街上多少人对着他的容貌发呆,或惊艳,或倾慕,或艳羡。
寻常时候为了避免麻烦,云听风不会如此高调亮相,但是今天,他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顾及这些,一路走回了云府——天子脚下,最显赫的权贵世家。
从搬出云府独自居住之后,云听风回家的次数就变得很少,一年也难得回来两次,每次回来也就住上那么几天,但是他的听风苑却每日有侍女固定打扫——这一点上,绝对无人敢怠慢。
云夫人对于长子的在意,让府里的下人们无形中对云听风就多了一些畏惧。
反观二公子云听雨,虽是当朝丞相,但因为性子温和,待人宽容,下人们反而没那么惧怕,大公子脾性本就不怎么好,虽然这样的脾气并不会经常发泄在下人们身上,但是难免还是让人觉得胆怵。
迎面而来的下人们虽然惊讶于大公子的突然回府,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异色,纷纷恭敬地行礼。
云听风打算先去主院看看他的母亲,虽然母子俩这些年并没有多少亲昵,但是云听风本性上,并不是一个会对父母不敬的儿子。
哪怕曾经闹得最严重的那件事,让他被打得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他也只是不从,却并没有试图去反抗父亲——至少,他乖乖地接受了家法的惩戒。
云听风是一个凡是遵从自己心意行事的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当然,想要做到随心所欲,付出一点代价是必须的。
这些年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做的也不少,虽然被家法褪去了一层皮,但是最终事实证明,父亲还是拿他没有办法。
连自己的父亲都左右不了他的行为,一个野心勃勃,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妖人,以为能让他妥协?
这真是一个痴心妄想的笑话。
云夫人现在正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闲来无事跟着身边的大丫头学做针线,云听风走进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他的母亲似乎正做鞋子?
而且,是一双漂亮柔软的,婴儿的绣鞋。
云听风怔了一下,心头浮上些许怪异的感觉。
“娘。”他开口喊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喊了三十年的娘,难道现在要改口喊夫人吗?
云夫人听到他的声音,讶异地抬头,“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大少爷。”云夫人贴身的侍女明月恭敬地福身行礼。
云听风点头,在云夫人对面的矮榻上坐下,视线瞥向她手里精致秀美的小鞋,“娘最近心情不错?怎么开始学做孩子的小鞋了?”
云夫人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随即沉默了下来。
心头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有痛,有悔,有一点悲凉,还有一点不知道该如何的茫然。
曾经她视长子若命,恨不能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曾经她视次子若仇人,极尽苛责虐待与漠视,恨不能让他立即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到头来……
却是上天狠狠地开了她一个玩笑,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此时面对着长子平静从容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神情,她只能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淡淡一笑,“是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情来做。”
“大少爷,是二少奶奶有喜了。”明月走过去,给云听风倒了一杯茶,喜滋滋地报告着好消息,“所以夫人想给她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做双鞋子。”
云听风闻言,轻轻挑了挑眉,“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府里很久没有热闹的气氛了,有个孩子,娘以后就可以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了。”
云夫人闻言,表情也出现了几分轻松愉悦之色,“是啊,偌大的府邸虽然人也不少,但来来去去,经常在眼前转悠的,大多都是服侍的下人。你爹整日待在军营不归,你又一年半载不回来一次,听雨朝政又繁忙,我在这府里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妹妹不是在家吗?”云听风斜倚在榻上,捧着茶杯,淡淡道。
“璃儿还要学习女工,琴棋书画,也不能天天往我这里跑。”云夫人淡淡一笑,低头做工,“或许也因为我享受惯了清净,有时候总觉得,一个人待着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