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了地下室,她才知道,陈至的警告不无道理,尽管在他创业阶段,她也曾和他一起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可毕竟也是过去式了,后来,她养尊处优多时,已经忘了工地地下室的工作环境有多么恶劣。
因为还在建,出风口的空中玻璃还未封上,地下室经常被雨水倒灌,还有,地下管网设施还未完善,不时涌出来的地下水,经年累月的泡着,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入厕难,工人们方便一下须跑到楼上搭建的公共厕所内,耗时耗力。所以,图省时方便,工人们都是找个无人区,就地解决。所以,混杂着各种难闻味道的地下室,时不时的就会飘来阵阵恶臭。
电网也没通,除了施工点,工人们接了配电箱,其它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现在江心念通过的楼道就是,浑暗一片。
她要摩挲半天,才敢迈下一步。陈至像是习惯了一样,如履平地,只是因为她在后面拖后腿,才不得不放慢速度。
越向下越黑,江心念都已经迈不开腿了,陈至返回来,无耐的说道:“女人真是无聊,学习这些干嘛!”
可一边埋怨,一边却又取下自己的安全帽给她,说:“要不嫌弃就戴着,我的帽子上有头灯,你低头走路时,能看清楚点。”
“那你呢!”
“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江心念又无声的冷嗤一声。还是那么臭屁。
经过有水的区域,陈至都带她绕到了铺了垫板的地方经过,绕来绕去,好长时间,才终于到了公司的施工区。
包工头正带领着工人们如火如荼的工作着,切割的声音,电焊的声音,让江心念听不清他们都打趣了陈至什么。
这种施工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以前陈至就希望她能专心学习一下工程知识,至少看得懂图纸,然后在现场指挥一下工人们如何按图施工。
可惜,她到了也没学会,她不喜欢这么恶劣的工作环境,她还是喜欢宅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
“陈经理,那边在放线,我电施工人员不够,你能不能搭把手,帮一下忙。”
“好,马上去。”
江心念正要跟上,陈至说:“你就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江心念置若罔闻:“不行,好不容易来工地一趟,我可不想只做个绣花枕头,当个摆设,我什么都想熟悉一下。”
陈至拗不过她,只说:“一会儿你在旁边看着就好,别让我再分神照顾你。”
江心念点了点头。
没想到,包工头所说的让陈至帮忙,却是要他从安装好的数十米高的消防管道或通风管道上,爬到一个犄角旮旯处,把电源线,信号线等几股扭在一起的线一起向上提,再放至桥架里。
光是上去就有危险,还要骑在那个旮旯处,拎起那么多那么重的电线,江心念情不自禁的抓住他的衣角:“陈至,这太危险!你应该上脚手架!”
陈至愣了愣,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对她露出温柔的目光:“没事,脚手架上的人员,都已经安排好了,临时换下来太麻烦。”
见江心念不肯松手,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会飞檐走壁!”
江心念的眼里忽地就噙满了泪光,她依稀记得这句话。以前,每当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怕她担心,他都会笑着说这句话。
江心念松开了手,看着陈至真的像猴子一样,身子灵活的攀着管道顺势而上,然后,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骑在管道上,双手来回扯动着那几根长长的多股电线,上面的人才得以顺利的将线向上提。
线全部放完,接下来的就是放入桥架箱,却因为太多,有一处总是放不平,盖子也合不上,可所有人已经各负其责,再没有多余的人手。
事故
江心念担心时间越长,陈至越危险,想也不想,顺着三层的脚手架向上攀爬。
到达最后一层时,江心念已经双腿发软,眼睛也不敢往下看,那可是好几层楼高的距离。
但她不想让陈至看扁,硬着头皮在顶层脚手架上,慢慢直起身子,小心挪动至不平的那一处。原来是桥架箱底掉进了一个小石块,将整股线都鼓了出来。
她拾出石块,将线捋平,再合上桥架箱盖。
众人都捏着一把汗呢!生怕一点声响都会令这个小姑娘紧张害怕。陈至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却不得不装着云淡风轻的说道:“还不赖嘛,下去时,也小心一点。”
江心念一边身受鼓舞,一边又记着陈至的话:要小心。倒也是真正做到了胆大心细,最后离地20公分时,她一跃而跳,地上立定站好,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陈至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也很快配合工人完成了扫尾工作,一溜烟儿从上面窜了下来。
甜言蜜语说得很生涩:“可以嘛,不像看上去那么娇气。”
江心念白了他一眼。
陈至笑了:“走,请你上工地食堂吃饭。”
陈至替她在工地的小卖部里买了一个不锈钢的碗,又替她在水笼头下冲洗了好几遍,两人才一前一后排着队,打了饭出来。
工人们各自找地蹲着、坐着吃饭,吃完了饭,可能就地找一个干净的木板,拖到阴凉的地方,睡个午觉。
江心念初来工地时,看见这样的场景,被同情的力量堵得心口疼,她那时还天真的问过陈至:“他们怎么不换个工作呢?”陈至当时还教育了她:“你以为人人都能当比尔盖恣?人人都能爬上金字塔尖?那地儿太小!更何况,那是费了多大劲,有多能干才能爬得上去的。更多的人还是只能在底层待着,不甘心的人挣扎着上去,甘心的人就心满意足的活着。”
当时,陈至就那样幽幽的看着工地上形形色色的人,就像一个负重前行的救世主看着芸芸众生,哀伤,无耐而又豁达、通透。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了陈至当时的感觉。每个人都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角色,有的光鲜,有的晦暗,但只要都在努力的做好自己,就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叹息的。
陈至看着江心念淡漠的排队打饭,又跟着他一路穿过人群,问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看到工人们的这种生存状态,不是该同情的掉眼泪吗?”
江心念冷冷回道:“我掉眼泪就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吗?”
……陈至。
“既然不能,我干嘛要装腔作势,人家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吃饭,有什么值得掉泪的。”
……陈至。
江心念说完,扒了一大口饭,问道:“这儿凉快,在这吃吗?”
“嗯……好!”陈至万万没想到,看着娇柔的江心念,竟是这般能吃苦的女孩子,他不禁更加坚定了对她的好感。他知道自己务实,虽然也喜欢女孩子漂亮的外表,但相形之下,他还是更愿意选择能吃苦的女孩共渡一生,毕竟那些娇滴滴的小公主,他伺候不起。
而江心念,却像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既有漂亮的外表,又有能吃苦的内心。他越看江心念越觉得好,越觉得好就越浮想联翩,仿佛都看到了她成为自己媳妇的那一天,然后就像愣头青似的,挠挠脑袋,傻乎乎的笑了。
江心念不经意瞟见,三十多的内心虽然觉得他此番这笑,有些幼稚,但又不失纯真,想到他日后那张不可一世的脸,还是觉得他现在比较可爱,于是,她也对着他莞尔一笑。
此情此景,正好被下到工地的童皓看见。旁人是不知,围着他,马屁拍个不停,可周特助是何等会察言观色,顺着视线一望,便自知情况不妙。
“童总!”周特助故意喊了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童皓面色一沉,收回视线,沉声道:“说。”
“请问可以返回了吗?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童皓看了眼所有人,蹙着眉问道:“饿了吗?”
“没有……没有……”大家伙异口同声。
童皓冷哼一声,饥肠辘辘都写在脸上了,居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一起说。
他走向自己的座驾,所有人又屁颠屁颠跟着,童皓回头喝止:“都散了吧,你们不饿我也饿了。”顿了顿,又问道:“不然,一起吃?”
“啊……不了……不了……您忙!”大家又一次不约而同,整齐的委婉的拒绝了童皓。
童皓倒也未生气。人到了一定的高度,自己都适应了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