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狗被我爹饿了整整三天,只能从猪槽里抠出一点肮脏的豆饼充饥。我爹大病一场,病愈的时候,他老人家赤脚解开拴住猪狗的链子,给猪狗下跪,还磕了个响头,说:“庆元山的神仙啊,我可要把你请走了。我大儿是个男人啊,我宋敬联可不容许你那么糟蹋他。”
猪狗呆呆站在院里,裸露的手腕结了一圈镣铐般的痂。我爹挥 动起他枯树枝样的手臂,撵道:“走,走!别回来了。”
无处可归的猪狗从村头流窜到村尾,他时不时也会站在在村口的短桥那里,呆呆傻傻地向远处瞭望,一站就是小半天。听说有一次他饿极了还直接咬死一只在村西打鸣的公鸡。等被那家农户发现的时候,泥地上只散落着鸡毛和一颖红冠鸡头。但每到晚上,猪狗还是会溜到我家院口,之后随便捡一处空地便倚着那堵石墙小憩。
几户村民见他身強力壮,想让他做些帮工,但又怕这是个恶人,就前来询问我爹。
我爹叼着杆旱烟,慢吞吞吸着,意味深长地说:“你若不怕你儿子成了二尾子,那就用他去罢。”
烽火正盛。不过三个月,我家得知大哥在壕坑被轰炸机抛掷下来的炮弹炸得粉碎,血肉骨块都烂在了泥土里。我爹捏着那封潦草的书信老泪不止,又过了三日,我爹收到我大哥迟来的家书,看过之后,他一病不起。不消一个月,他便灯枯油尽。
那时我不过十一岁。我二哥在县里读中学,常年住在姑妈家。家里一下没了两根顶梁柱,缺了男丁的照应,一切都让我日夜以泪洗面的母亲应付不来。一无所知的猪狗依旧伫守在我家门口。过了我爹的头七后,我娘又让猪狗进了家门。猪狗畏缩又迟疑地跨入门框,见既没拷过来的狗链,又没不留情的棍棒,于是试探地替家中那时己然奄奄一息的瘦骡子推起石磨来。就这样,猪狗又得心应手地替我家干起了活儿,他一个人能顶十个。
只是每天入睡前,他都要再去村口溜达一遍。七八年过去了,他也许知道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秋儿将一只光秃秃的包谷棒扔进我怀里。
我说:“在想你刚进我家门时,对我笑的那一下。”
秋儿的俏脸羞出一抹浅红,融入彼时的霞光。我忽然希望她能做我的妻子。
我心底又生出点讨好的心思,逗趣道:“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你别瞧这傻子平日里一言不发的,但受疼的时候可是会叫的。”
“哪个人受疼不都会叫?”
我嗤嗤一笑:“他疼的时候,可就像哑巴忽然会说话似的。惊奇着呢。”
“秋儿,你瞧好了啊。”我掂起巴掌大的石块,朝学驴推磨的猪狗狠狠扔去,一击正砸在他心口。
猪狗的步子丝毫没有放缓,但还是痛得浓眉蹙紧,那两片仿佛被无形的线密密匝匝缝住的厚唇艰难地撑开,干滞的喉头挤出结结巴巴的声音:“宋……宋之祎。”
那是我大哥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