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知道,他已经不需要什么鉴定结果了。
但他还是在那里等着,等到了“字迹吻合度90%以上”的结果。
史蒂夫销毁掉两份比对材料,并在走廊里偶遇神盾局局长尼克·弗瑞。
弗瑞跟他打了个招呼,询问西伯利亚战场的后续情况,却破天荒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特工头子眯起那只独眼,打量了美队一会儿。
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任务辛苦了。突击队里不少人需要休整,正好你也歇一段时间吧。你的公寓,我正在让人给你翻新,这段时间你可以选择住复仇者大厦,也可以选择换个喜欢的新住处——当然,地址得跟局里汇报。”
超级士兵的四倍记忆力,让他把刚刚在档案里看见的那串地址,一下子脱口而出——当然到了最后,他把门牌号咬在了舌尖。
弗瑞狐疑地:“这么详细?”
神盾局的办事效率一向不低,再加上阿特维尔家的新住址,也是科尔森指定的:
他们对面的邻居,本来就是一个隐藏身份的4级特工。
这是神盾局一贯的作风。每桩神秘事件的受害者,神盾局会安排一个或以上低级特工保持密切观察,直到确定情况完全稳定、受害者不再需要帮助为止。
史蒂夫第一次毫无计划地去接近一个人,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只有身体在告诉他,快去,快去。
那很有可能就是萨沙,就是他的小长官。
什么都别想,快去。
美国队长一生拯救过无数人。
他把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往上拉,往身后挡,盾牌和制服永远染着洗不净的鲜血,而他从未后悔过走这条路。
有朝一日轮到他身陷囹圄,却只能一个人抓着深渊峭壁往上爬,直至双手鲜血淋漓、人格与良心以最残忍的方式被踏碎。
而在永无尽头的折磨和煎熬中。
是萨沙听见了他的呼救声。
于是那只攀在峭壁上,血肉模糊、几见指骨的手,一把被少年拉住。
萨沙说要他等,要他别做傻事,要他不要忘记,自己还有重大使命。
他说会带一支军队来,就真的带来了。
说会救他,就真的救了他两次。
——一次将他的身体带离地狱,一次将他的灵魂放回灯塔。
而现在,史蒂夫在这里了。
在这个充满熟悉香味的小卧室,在发烧熟睡的金发少年床前。
萨沙的相貌跟上一条时间线完全不同,但脸蛋也生得异常漂亮。淡金的柔软发丝从耳边淌下来,一小绺滑过脸蛋,被滚烫的鼻息吹得一动一动。
大兵下意识想伸手去捋,手伸到一半,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事实证明,他不假思索选择直接接触萨沙的举措,是正确的。
真正面对萨沙这个人,与面对冷冰冰的字迹鉴定,是根本不同的体验。
几乎在第一次跟萨沙对上目光,在楼道里看见戴着口罩的小金毛时,仅凭那双湖水一样干净温暖的眼睛,他就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萨沙的身份。
可不敢置信与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萨沙为什么会在重启8年后再次出现?
为什么会变成一对平民夫妇的小儿子?
为什么会结识雇佣兵?
为什么会出现在西伯利亚的九头蛇基地?
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给萨沙换新的创可贴。
在捏着那只小白爪子的时候,熟睡的萨沙无意识勾起手指头。
他看着对方柔软的指腹,再看着床头柜上摆满的家庭合照,最后看向被打理得温馨舒适的小卧室。
原本喧嚣混乱的思绪,猛地安静下来。
是的,很显然,阿特维尔夫妇把萨沙照顾得很好。
光是与医院监控对比也能看出。
萨沙刚回来时,眼神麻木而疲惫,几乎就是他在反抗军基地最后那段时光的状态;
而如今,萨沙的小脸看起来圆了不少,再看到他时,漂亮的桃花眼也会像以前一样,神采奕奕地骨碌碌转。
萨沙的变化,是因为他终于能被最重视的人们围绕的缘故吗?
是因为萨沙在这对善良的夫妇身上,获得了自己来不及、也没有能力给他的安全感和温存吗?
萨沙天性里,有异常光明和强大的部分;这个部分,让所有人、甚至最被信任的黑暗骑士都下意识以为,萨沙即便把自己弄得再狼狈,也永远能够轻而易举、没心没肺地跨越一切苦难,永远会是给人们带来欢乐和希望的快乐小王子。
然而直至最后,当萨沙没有任何挣扎,消失在超人怀中,史蒂夫才几近肝肠寸断地意识到,这个像是顶着拯救者光环、无所不能的人——
不过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他甚至连超级士兵的自愈体质都没有。受伤的时候会比自己更痛,病重的时候会比自己更孱弱。
自己怎么能、怎么敢——将他的不敢奢求,当做没心没肺?
将他的沉默忍耐,当做轻而易举?
男人慢慢把那只补好创可贴的爪子放回被窝里,掖好被角。
于是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将那些难解的问题,全部封存在心底。
因为对于现如今的萨沙来说,它们并没有一个是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经历过那一切后,萨沙现在是否真的生活在一个能被好好保护和照顾的环境里?他是否真的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满足于跟阿特维尔夫妇住在一起?
如果答案都是“是”——
那么他只能倾尽所有,去保护萨沙现在的生活。
用自己的一生,去还这份厚重的恩情。
……
萨沙一口气吞了5碗土豆泥,叽地打个嗝,终于吃饱了。
床边的金发大兵一句话不说,光看着他吃东西,他也压根就不知道男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只觉得那双蓝眼睛看着越来越不对劲,温柔得简直像要发洪水,把自己连人带床冲到楼下去。
可到底吃人嘴软,空碗被男人从手里接走后,他还是尴尬地舔舔嘴巴,避开对方过于直白的目光,哑着嗓子开口道谢:
“谢……谢。”
史蒂夫温柔地看着他:“不用谢。你想喝水吗?”
萨沙:“……喝、喝点吧。”
一杯温开水被端过来。
萨沙想抱过杯子喝,男人却帮他稳稳端着马克杯,他也只好就着人家的手,吸溜吸溜喝水。
喝完水,史蒂夫又从衣柜找了件干净的睡衣,让萨沙先把身上汗湿的睡衣换下来。
萨沙换衣服时,他去把锅和碗洗干净了,又回来询问阿特维尔家的洗涤习惯,然后把放着睡衣的脏衣篓抱起来,转身去找洗衣机。
这一连串操作简直如行云流水,萨沙脚上被男人套了双袜子,顶着一头乱毛在床上发懵。
傻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穿拖鞋下地,偷偷伸头看在洗衣机前忙碌的男人。
对着金发男人宽厚的背影,他脑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问号,问号们还勾勾拉勾勾地牵缠着,不管他拽哪个出来解决,屁股后都拖着一大堆新问号。
这个世界存在一周目的事情,对于他自己而言都尚且残酷沉重,对于真正不知情的人来说,震撼程度只会再翻三倍。
所以他扶着门框,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挤出个:“你……”
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一听见萨沙的声音,男人立刻站起来,迈开长腿,几步就到了萨沙面前。
史蒂夫轻声问:“怎么了,萨沙?”
又看看他拖鞋里的脚,微微皱眉:“你应该少碰那些水泡,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老政委语气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带着声音也跟着软了八度:“先乖乖在沙发上坐着,好吗?需要什么东西,我来拿给你。”
接着抱住小金毛胳膊底下,像提溜一只猫猫似的,轻轻把他放沙发上。
萨沙:“…………”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曾经偏离值0的美队,对他来说是踢门扫黄的伟光正督察,现在变成了踢门扫黄但审讯时负责唱白脸并问他吃不吃牛肉饭的伟光正督查。
萨沙像个小鸭子似的缩在沙发上,反正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就默默看着男人忙进忙出。
直到希尔达提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