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不应来这。”秦将军瞧了一眼天色,眼里的意思沈霜明白,天幕已蒙了一层黑,她确实不该在这。
沈霜垂目对秦将军蹲了礼,脚步匆匆往他跟前而去,再匆匆从他身旁而过,那夜幕的黑影罩在他身上,像极了那个雪夜,她闻到的那股淡淡的薄荷香。
沈霜心口蓦地一酸。
那糖人握在手里,走了一段才又回过神来,便折回了脚步打算托个人将糖人捎给果子。
谁知铺子门前已是一团混乱,几名病患在侍卫的胳膊肘下挣扎得厉害,声音几近于绝望,“这莫不是瘟疫?”
沈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沈家,只觉那脚步都迈不开来,整个人浸入了寒冰之中,手脚冰凉。
她知道从那一刻起。
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任何念想。
江沼便也没再说什么。
深知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又有何资格再去评说。
默了一阵,沈霜却是抓着她的手说道,“表妹,有些话姐姐虽然说了不中听,可我还是想说,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妹妹,妹妹和太子的那婚事,可得仔细想清楚了,虽说之前太子待妹妹是淡薄了些,可人这感情,有时候就连自个儿都闹不明白,非得到了那紧要关头了才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人人都道旁观者清,以姐姐瞧太子待妹妹,也算是用了心。”
沈霜压在心里一直未说,可想到这一别,之后的境况如何,谁又能料得到,芙蓉城瘟疫一起,人命就如稻草,一折就断。
表妹的父母不也是在瘟疫中丢了性命么。
“那日除夕夜,世子出事是太子压了下来,妹妹晕过去,也是太子抱着妹妹上了马车,原本是去王府,后来太子又将妹妹送到了沈家,交代二哥说若是妹妹醒了,便说是宁表哥送了回来,为何缘故,妹妹应该明白,太子大抵也是知道妹妹不愿见他。”
“妹妹一向聪明,若能好好想想便也知道,江家世子出的那事并非小可,换成任何一人,都不会如此轻松,表妹当真就相信这事是宁表哥能摆平的吗?”沈霜见她眼睫轻闪,极力地劝说道,“待回到江陵,妹妹定要再给太子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如何?”
然还未等到江沼的答复,马车突然一顿,车里的几人都歪了身子。
江沼正欲掀起车帘,沈霜一把将她的手按了下来,“表妹坐好,马上就出城门了。”
车外的人声脚步声却是越来越密集,火把将那临近城门口的一段路映红了半边天,江沼清晰地听见外头的一声,“宁师爷,这马车里头可是江家姑娘?”
江沼诧异地侧过头,沈霜却是死死地抓住了江沼的手,不让她去掀开那帘子,青色的光线下沈霜的脸色一时苍白如雪。
江沼听见外头宁庭安一声,“坐好。”马车又开始动了,一路疾驰,终究是没走多远又停了下来。
人声混杂。
“江姑娘可不能走啊,她走了我芙蓉城的百姓该怎么办,沈四娘子当初能救了围城里的人,江姑娘定也有办法救我们,江姑娘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个都死在这里。”
那声音震耳。
连着人心肝子都抖了抖。
江沼浑身僵硬,就余了那眼珠子在动,定定地瞅着沈霜,此时还未亮开的天际,投进来灰蒙蒙的一层黑,竟是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一双手脚渐渐地褪了温度,越来越凉。
沈霜紧紧地捏着她的手不放。
“三姐姐有事瞒着我。”
江沼木讷地开口。
此时回忆起来,才发觉桩桩事情都透着不对劲,她走的太过于匆忙,舅舅催得也太急。
“芙蓉城发生了什么。”江沼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然还是存了一丝侥幸问沈霜。
沈霜说,“芙蓉城发生了什么,都与表妹没有任何关系,表妹听姐姐的,莫要掀开帘子,莫要回头,姐姐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平安地将妹妹送回江陵。”
江沼看着沈霜,轻轻地问,“是瘟疫吗?”
那话问出来,周身又是一阵凉。
身旁素云也跟着一脸惨白。
沈霜没回答,“姐姐这辈子的见识浅,虽身在医药世家,却不懂得那些身为医者的大道理,姐姐只知妹妹并非圣人,不应留在这里。”
江沼又颤声问她,“外祖母是不是也染上了。”
未待沈霜回答,江沼便紧紧地盯着她,眼角泛出了红,“三姐姐可莫要再诓我。”
沈霜与她凝视了半刻,摇头,“没有。”
话音一落江沼便挣脱了她的手,“三姐姐可知你诓人时手会打颤,除夕夜你诓我去阁楼看灯火时,也是这般。”
沈霜霎时没了力气。
江沼不再问她,身子歪在马车内,火把的光亮映在江沼的脸上,突暗突明,那双时隐时现的眸子,已如一潭死水,飘渺地盯着某处,除了父母双亡,她从未经历过大灾大难,江家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皇上皇后拼了命地对她弥补,沈家人待她的小心翼翼,似是在守护着她,也似是在守护着一桩不能示人的秘密,不愿意被世人揭开,这些年她也算过的顺遂。
然,既然是秘密,总有揭开的那一日。
马车外宁庭安的怒斥声,江沼听进耳里,仿佛同她相隔千里,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得厉害。
那如嗡鸣的吵闹声,终是在一阵马蹄声之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车帘子从外被掀开,江沼听有人唤她,转过头,什么也没瞧见,只闻到了那股让她想抗拒的淡淡清香。
江沼艰难地从那怀里抬起头,晨雾浓浓烟云弥漫,混淆着火把的浓烟,氤氲在城门之上,如那日在五台山上,她站在山下往上瞧,只见飞雪纷飞如柳絮,铺天盖地地落下,那晕不开的天际怎么也望不到头,只余了一腔无望。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下午还有一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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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她闻见他腰间的佩剑随着马蹄声丁当作响, 如同那年他从她跟前经过,风吹起檐下的风铃声, 叮铃铃的声音落在雪地里,空寂得很,江沼的眸子动了动,耳畔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
“回去吧。”
她走不掉,
也不想走了。
她从不认为她能医得了世人,能拯救得了谁,但她不能丢下外祖母,不能丢掉沈家。
陈温没应,胳膊紧紧地扣住她的肩头,搁得江沼生疼,江沼没有抬头,亦没有看他,只盯着远处的城门平淡地说道,“殿下若是真想要一个答案, 今儿我便告诉你。”
陈温的身子顿了顿。
那熟悉的清香将她包围, 江沼吸了一口气道, “殿下退婚那日, 我爬上了雪山去采药, 飞雪扑面望不见路时, 也曾害怕无助过,也曾坐在雪山上放声大哭过,一度睁眼闭眼好几回,待我意识过来,我才知道我那是在盼着殿下,想着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那一瞬我便能瞧见殿下站在我面前,即便是如从前那般,冷着脸斥我一声愚昧,那一刻我必定是扑进殿下的怀里,就算殿下要我同林姑娘致歉,我也去了。”
脚下的马蹄声终于缓了下来。
“后来我坐在那山顶上,瞧着白雪茫茫的山头,渐渐地冷静下来才终于明白那丝念头不过是我爱了殿下十年,在心头刻下了痕迹,身心下意识而做出来的反应,适应一阵终究会习惯。”
陈温的那只胳膊一点一点地失了力。
飞雪从头顶上落下,江沼双眼盯着那城门,似是穿过了千山万岭,望见了五台山上的那座雪山,茫茫白雪之上那里仍坐着一位姑娘。
未曾下山。
一直留在了那里。
“十年的时间殿下既然都没有爱上我,又怎会在我释怀了之后,突然就爱上了我,倘若殿下说那是爱,那这样的爱我很不屑,在我爱着殿下,最需要殿下时,殿下转过头给了我一道背影,如今殿下舍弃自个儿的原则为了我救江家于水火,又舍弃名声要送我出城,殿下所做的这些,于我而言,并不是补偿,而是讽刺,是对我那十年感情的嘲笑,是在告诉我那十年有多不值当,告诉我原来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我转个身就能得到我奢望的东西,那我那十年究竟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