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87)

谢司白正要松手,定安却是反过来握紧了他。

谢司白垂眸看她,定安笑眼弯弯,仿佛这些天来的阴翳一扫而空。

“上次来见了一张银质的面具,雕的是太岁,挺好玩,应当衬你。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找见了。”

她这话说得都不知道是夸他还是损他。谢司白任凭她扯着自己到了摊位前,不是上一次的摊主,卖的东西也和上次的大不相同。定安心里略有些失望,她挑挑拣拣,选出一红一白两个鬼面,她先是自己给自己戴上,又拿了红脸的要给谢司白戴。谢司白长得高,定安踮着脚也够不着。谢司白无奈,只得是配合着稍稍矮下身子,才由她戴好。

定安看他不情不愿的,歪了歪头,自己却是满意:“挺适合你。从今以后,我们就一个唱白脸一个□□脸罢。”

她似话里有话。谢司白心头一动,定安已是又回到摊位前,陆续挑了几张虎兕的、狐面的、黑白无常的、还有齐天大圣的,一面拣着一面振振有词:“这是给秋韵的,这是个绿芜的……”

她挑来挑去几乎挑走了小半个摊位的。摊主以为遇上了贵人,点头和腰,拿话凑趣,有的没的,都要按上个故事来。如今世道不太平,做生意的贯口捧哏说书念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的说得还靠谱,有的明摆着是信口胡言。定安不知情,听得入了神,全都当真的待。

摊主见是大户,越说越上头,临了道:“您要是喜欢,我那里堆着的还多着呢,甭管是什么红孩儿大闹东海,七十二变孙悟空的,都有,您不爱这样的,还有白蛇娘娘许官人,牛郎织女,您和这位公子一人戴一副,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有谁比二位登对。”

谢司白听这摊主说得上头,话里没个把门的,皱了下眉,冷冷看他一眼。摊主见戴红脸的公子不高兴了,自觉失言,讪讪噤声。

定安倒是不以为意,她掩唇笑道:“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白娘娘压在雷峰塔下头,与许官人几十年不见,牛郎织女也惨,一年七夕才能见一面。你这么说,不像夸,倒像是在咒。”

摊主不好意思起来,作势要打自己两个嘴巴子,赔笑道:“您可不是说呢,怪我

这嘴。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个意思。”

定安不同他计较。选好了心仪的,谢司白撂下一块碎银,也不劳他找了,摊主感恩戴德,又讲了些吉利话作罢。

从面具摊走出来,谢司白问她:“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定安想了想,笑起来,带着些狡黠:“我觉得国师上次带我去的那地儿就挺好的,那么些的天仙姐姐,看着养眼。”

她指的是上次去的画舫。谢司白觑她:“你去能做什么?”

定安不以为然:“喝花酒呗,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谢司白不觉失笑,他撇开头,淡淡道:“你再选一处旁的。”

他自来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同她说玩笑话也是不咸不淡的。定安看着他,心里有了主意。她扬了扬下巴,笑眯眯道:“你若不许这个,我也不强求了。我确实还有旁的地方想去,只是这话旁人听不得,我得小声同你说。”

谢司白垂眸看她,不知她用意。定安笑道:“你下来些,我悄悄告诉你可好?”

谢司白踌躇片刻,见她是诚心诚意,只得依言半俯下身子。定安踮起脚尖,就这样附在他耳边,她呼吸间的气息在他耳际打转,温温热热,还有她身上的熏香味,浅浅淡淡,又是矛盾地馥郁芳香,饶是谢司白也心浮气躁,定不下神。

定安察觉出谢司白极为难得的紧张,轻笑一声,直在离他很近的距离才停下,近得仿佛都能听得到彼此怦怦的心跳声。

她依在他耳边,轻声的,一字一句道:“原来先生心里也不是没我的。”

她话音刚落,谢司白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直起身子。他蹙起眉,撇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帝姬慎言。”

定安眼看着他被她亲近过的耳朵是泛了红,笑了起来。谢司白这才后知后觉她是故意的,他不看她,冷声道:“殿下若没有想要的地方,不如现在就回行宫罢。”话里话外要同她撇清干系。

定安也不恼,仍旧打趣道:“国师别生气呀,你好端端将我这么个健健康康的人困在行宫,我还没恼你呢……你想去什么地方?这次我依你就是了。”

谢司白倒也不是恼她

,只是心下惊涛骇浪的久久不得平息。他自顾自往前走了,定安紧随其后。到了人多的地方,到底是不放心她,谢司白脚步慢了慢,冷声道:“殿下若害怕走散,抓着我就是。”

定安愣了愣,方才从善如流地攥紧他衣袖。

二人一时无言,均是默默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漫无目的走了阵,路过一道酒坊,定安眼尖,瞥见个熟人。她扯了扯谢司白,谢司白回头:“怎么了?”

“你看那人。”定安凑近他身边,给他指了指,“是不是那天晚上追着我跑的那个?”

谢司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正是参将徐猛。倒是巧了,因缘际会,盂兰会那夜遇到的人都见齐全了。

徐猛喝得三分醉,冷不丁瞥见他们,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看确有其人,才是迎上来。他抱拳作揖:“谢公子。”

谢司白略一颔首,算是打招呼。徐猛这才把目光移向他身后的定安,略一顿,方道:“这小姑娘我见着面善。”

定安对他尚有些耿耿于怀,藏身谢司白身后,牙尖嘴利道:“参将贵人多忘事,不记得盂兰会那天您追着我摔倒阴沟里的事了吗?”

徐猛这才想起来,他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姑娘看来是记仇了。”

定安冷哼一声。

徐猛位份不高,自然无缘得知这位金尊玉贵是打宫里来的,只以为她是哪家的姑娘。他看定安挽着谢司白的手,戒备地望着他,觉得甚是惊奇。徐猛与谢司白打交道不多,却极为敬佩他这么个人,也知道他是有些怪癖的,譬如最烦旁人挨着他,现在倒是和这位小姑娘亲近得很。

徐猛自认明白了什么,拱手道:“原来姑娘是公子的夫人,当日之事着实失礼了,姑娘若觉得还不够,改日要罚我什么,徐某悉听尊便。”

谢司白皱了皱眉,却也解释不了。定安听他这么说,反是觉得这个人没那么讨厌了。

话过之后,徐猛道别离开。谢司白问定安:“时候不早了,若是没什么想去的地儿,不如早些回去。”

他并不清楚这一次定安要他陪自己出来是抱了怎样的决心,最后一个晚上,她只想久一点再久一点。

定安摇摇头,不理他,只道:“再走一走

就是,索性国师要忙的事也忙完了,不差这一会儿。”

他们这一走,直走到街上快没了人才罢。路边摊贩杂耍也陆陆续续收摊,城门都要关了,定安方是肯返回行宫。

谢司白扶着她上了马车,定安没有丢开手,盯着他:“先生同我一起在后面坐着罢。”

谢司白抬眸,对上她的眼,一时难以拒绝起来。片刻他应了一声,还是同她一道进了马车。

月上中天,是很晚了。定安困得快要睁不开眼,她原是正襟危坐,渐渐地困意袭来,就倒在了旁边那人的肩膀上。谢司白一僵,却仍由她靠着。

定安在他耳边,声音低低的,飘忽着就快没了声,轻轻说了句:“我陪在先生身边不好吗?”

谢司白微怔。

定安像是自言自语,并不要他回答。她有一搭没一搭道:“我知道这事怪不着你也怪不着我,怪只怪造化弄人,若是真的有来世,我不要先生是先生,只要你和我两个普普通通的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想待着这里,就另辟一处地方去……”

谢司白不语。

“那人说得没错呢,许仙白娘子,牛郎织女。”定安笑了一声,似在自嘲,“可不应景。”

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下去。谢司白心里亦是五味杂陈,他垂眸看她,小姑娘已经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方才还没察觉,离近了谢司白这才看清她发上簪着的,是他旧时赠她的珠花。谢司白眼眸一暗,轻蹙起眉。他抬手碰了碰那顶珠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她哄着他俯身的模样。她周身的冷香,她唇齿间的气息,全都鲜明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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