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道:“真不知为何要到这一步,女子难道非得嫁人不可吗?”
“当然不是。”
熙宁瞥向她,定安缓缓道:“太.祖时不是还出过女官吗?虽不是正经仕途,也是个别的出路。至于现在,只怕是不能了。”
熙宁叹了口气。
定安问道:“姐姐结交的人广,也常到国公府去小住,见的人也多,难不成这里面一个也挑不出趁心意的来?”
定安这话原不过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熙宁竟然沉默了,神情也是
少见地局促起来。
定安一愣。
“你尚未及笄都开始说这些浑话,当心皇祖母知道了又该教训你。”熙宁避重就轻,娇嗔一顿后,先她几步走了,留着定安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
熙宁的事迟迟不得着落,她负隅顽抗,就是皇后也拿她没法。
这当头出了两年大事,一件在后宫,一件在前朝。头一个是静妃,她殿里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最后终于是去请旨移宫。近年来林家手持兵权,声势浩大,就是皇上也要礼让那位国舅爷三分,阖宫上下可不紧着静妃去挑选。她选了离皇上在的乾清宫最近的一处景阳宫,那是新修缮的,原本要给最近得宠的徐才人坐主位,静妃既然指了这处,这事也得免了。除此之外她还借着受了惊吓的名头指了自己族中一个远房侄女进宫陪她,那侄女年方十八,据说生得花容月貌,林家以宫闱之宠起的家,此举为的是什么,司马昭之心罢了。
后一则事关谢司白。谢赞请辞离去不久,任命的红批就发到了青云轩。谢司白时年二十一,不说大魏,即是前朝历任也从未出过这么年轻的国师。不过谢赞早几年就放了权,私下里不少人盛赞谢司白处事有度,当之无愧的白衣卿相,倒是没人因而异议。何况青云轩不入官制,谢司白权势再大也是水月镜花。这又是皇家勾心斗角的驭下权术了,既有了直隶的得力下属,又不担心会失了控制。因而永平帝近年来越发倚重青云轩。
“祭典的日子定下来了?”这几日谢司白忙得分身乏术,时常不在宫中,就是连定安也不大能见着他的面,这些消息还是从静竹口中听来的。
“说是钦天监夜观星象定了下月初五,青云轩已经着手准备。”
“这么仓促。”定安喃喃着说了句。谢赞前脚离开,几乎没费多时,紧跟其后就张罗起这些事。
“陛下看重小公子,想早日抬举他上位罢。”静竹不作他想。
另一边邵太后害夏的毛病久久不见好,定安和习秋两个整日变着法给她弄些新奇易克化的吃食,却总也是过几日就腻了,整日勉强吃些
定安去寿康宫看望邵太后,仲夏日头正中,最是热人的时候,蝉鸣嗡嗡
不休,树荫下凉快些,光影斑驳。
烈日当空,定安乘了马车。出了含章殿才行没多久,外头绿芜轻声道:“殿下,前面有人。”
宫里人多了,时不时会遇着些眼生的宫嫔,定安正要说不必理会,绿芜又补了句:“看着像是静妃娘娘那处的。”
定安这才打了车帘往外看,不远处有仪撵停着,小宫女从中扶出来个月蓝衣衫的女子,柔弱温婉,风大一些都像是要被吹走的样子,娉娉袅袅,不胜娇弱。
定安远远看着,虽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这身姿气质放眼后宫也是极为出众的。定安冷笑一声,淡漠道:“静妃娘娘这一闹鬼,倒真闹出来个好帮手来。”
绿芜也暗自打量着那人。
定安意兴阑珊,放下帘子:“走罢。”
绿芜应声。
含章殿的车驾经过轿撵,那女子尚无身份,仅是臣子之女,因而跪拜行礼。风乍起,锦帘被撩起一角,定安不经意瞥见她的面貌,确实是美极。
熙宁也来了寿康宫。她这几日待在坤宁宫足不出户,皇后发了狠,拘着她默习女戒。熙宁被她整治得不堪负重,好歹才出来松口气。
熙宁笑吟吟的,全然不见上次不欢而散的影响。定安也不是爱计较的,两人说着又同从前一样好起来。
正逢习秋端了拢盒来,里面凉着几碗莲子粥。定安和熙宁吃了几口各是放下。习秋哄着邵太后多喝些,邵太后仍不大有胃口,习秋道:“太医说娘娘这是虚浮上火,多吃点这些,才能慢慢把病养起来。”
熙宁也笑:“老祖宗还说我是个犟头,您自个儿还不是一个样,习秋姑姑侍奉您才真真是难为了。”
邵太后懒懒瞧她一眼:“我还没说你,你倒自己先顺着杆子爬上来了。你母后近来不容易,又要操持着你皇兄的婚事,又是要当紧着你,你且好自为之,不如早点定了吧。”
话又绕回这上头,熙宁心平气和,不比上次那样一点就着,半真半假道:“皇祖母好好将养身子才是,我还等着您病好了带我一道回寺中去,大不了剃了头发做姑子,也好过这样被作践。”
“你母后如何就能作践你了,这话听了可要让她寒心。”邵太后道。
熙宁撇撇
嘴:“这话皇祖母倒要问问母后了。”
邵太后知她们母女两个近来总不投契,三天一闹两天一吵的,只能略略说了些宽慰的体己话。
稍晚些大昭寺的静觉师太来了,太后每日下午都要听经,已是成了定例。
定安与熙宁告退。出了寿康宫不远,熙宁挽留定安:“你若得空,不若我们去亭子里坐坐。也是有一段时日没有与你好好说说话了。”
定安知她不想这么早回寿康宫,遂应下来。
两人到千鲤池上的水榭去。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池中的锦鲤都躲在荷叶下乘凉,不肯露出头来。定安抛了些鱼食进去,也不见它们聚过来。
“真羡慕你,还未行笄礼,也不用发愁这些事。”熙宁看着趴在阑干上的定安,慢悠悠说了这样一句。
定安笑着转眸:“各人有各人的烦恼罢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其他烦心事。”
熙宁不以为然:“你还这么小,能有什么事不如意的。太后娘娘疼你,事事仅你为先,父皇也时常夸你懂事,再没有旁人拘着,可不正是逍遥快活的时候。”
“那是姐姐不能体恤我心意罢了,我自也有旁的烦恼,哪里就能逍遥了去。”定安望着池中的涟漪,漫不经心说道。
她们是各自隔着堵墙,谁看谁都好,唯独瞧不上自己的。
“姐姐为何迟迟不愿把婚事定下来?”临了定安终于说到正事上。
熙宁没说话,隔了片刻,她才道:“如何是不愿,不过是厌倦罢了。”
定安稀奇,回头看她:“厌倦?何来这一说。”
熙宁不说话了,她垂眸盯着莲池,先前定安撒鱼食的地方有了响静,红白相间的锦鲤凑过来,聚在一起,鲜艳繁复。
“母后要我嫁人,总不过是为了阿兄。她希望我能去个好人家,得个助力,全是为了阿兄做打算而已。”
这样的话,深宫之中熙宁也只敢对定安一个人讲。定安心头一动,细细打量她,熙宁倚在阑干上,兴意懒懒,眸中并不起波澜。
熙宁的话不假,自古以来女子的姻缘大都是任人摆布的筹码,尤其簪缨世家之中更是如此,牵一发动全身,婚姻大事考量方方面面,至于个人的感情却是排在最末,微乎其微。
“若是换了你,你当如何?”熙宁看向定安。
定安回过神来,笑了笑,重又望向池中:“我与姐姐不同,没有替我筹谋的母妃,自然考量的不一样。”
两人话过无言。定安没再同熙宁提起林祁的事,正如熙宁从来没有讲这些事讲给她听。阖宫上下,熙宁是定安最看不透的一个人。
熙宁磨磨蹭蹭的,也熬到该回去了。她走后定安独自待了会儿,也是跟着离开。
下午日头不晒了,风徐徐拂过,不冷不热,倒有几分惬意。回含章殿时定安没有乘撵,权当散散步。途中路过尚膳监,还没走近,只见得一副内侍打扮的小太监从后角门溜出来,鬼鬼祟祟的模样,先左右打量一遍,才低着头匆匆离去。
定安正好是行至花丛后,那小太监没留神,也没发现她在那里。定安起了疑,她停下来,问绿芜:“刚才那人你看见了?”
绿芜点点头。定安又问:“是哪一宫的人,你可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