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20)

谢司白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花朝节玩得可好?”

定安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喜欢。”

“为何?”

“人多。”定安回答,“不清净。”

她这话说得活像七老八十,不该她这个年纪有的。

谢司白果然被她逗笑,他轻轻拍了下定安的头:“你还记得你来见我的第一晚说过些什么?”

定安眨眨眼,不清楚他问的哪一句。

“你要真想从我这儿学走那些东西,这般可不行。”谢司白隐了笑,望向她。

定安以为他在责怪自己,垂下头,糯糯道:“人一多,我总是处不来。”

“有何处不来?”谢司白道,“如今有太后给你撑腰,不比从前。”

定安咬了下唇,愈发低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是习惯了,深宫之中从不缺的就是人,她跟在陈妃身边,习惯了不起眼,习惯了独自一人躲在暗处,如今要被推到台上,手不是自己的手,脚不成自己的脚,一折戏唱不到半,下不来台。

谢司白没有再逼着她,而是转了话题:“这几日有什么事发生吗?”

定安简单将一些重要的事告给谢司白,讲到花朝节在芳园遇到的那个少年时,她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了。

谢司白听着定安的描述,笑起来:“你不知他是谁?”

定安点头。

“你是在含章殿里神隐惯了,外头的事才一概不知。”谢司白道,“你可知道静妃有个亲侄子?林家小世子,若我没记错,今年才十四,常跟着九皇子进宫小住。”

定安怔怔地听他说着这些,迷迷糊糊的,完全不清楚。

“没猜错的话,你遇着的人应当就是他。”

定安很是佩服谢司白:“先生知道得真多。”

她是出自真心,谢司白却是笑道:“是你与世隔绝得太久罢了。”

这样一个人物,便是涣衣局

的小宫女也人尽皆知,只有她这么一个整日躲在含章殿用功的才是闻所未闻。

“孙子谋攻篇有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想在宫里立住脚跟,了解清楚才是。”谢司白抬眼,眸中清寂,看不出什么。

定安似懂非懂,不觉生出些黯然来。她比不上先生,入不了先生的眼,像她这样不中用的,若不是得了她母妃的造化,八竿子也挨不着青云轩的边。

定安是把自己比到了地底下,耸拉着脑袋,说起话瓮声瓮气。

她的小心思谢司白如何看不出。谢司白望向她:“倒不必妄自菲薄,你若真是个无能的,我也不会做你师父。”

定安先是愣了愣,转瞬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夸她,眉梢眼角止不住雀跃起来,连带着眸子也亮晶晶的。谢司白看着稀奇,他不过随口一句,对她却是千重万重。

定安又说起了花朝宴上的事。听罢谢司白反问她:“你如何看?”

定安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眸中一片的清明。她糯声道:“皇祖母在一日定是要保我一日。”话里还藏着隐去的半截是,可若是有天她去了,剩下她一人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道理定安一早就懂。但她从不怨恨,便是这样说着,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的不忿。她是太过通透了点,年纪小小被摆在这个位置上。

谢司白心头一动,不动声色问她:“你恨那位皇祖母吗?”

定安摇了摇头,回答得果断:“是有点委屈,但是我不恨她。”

谢司白扬了下眉毛,饶有意味:“为何不恨?”

“皇祖母虽是利用我,但也真待我好过。一码归一码,没道理分不开。”

谢司白笑了:“这话谁教给你的?”

“母妃对我说的。”

提起陈妃,定安还是免不了心生黯然。她在静竹她们面前还想着掩一掩,到了这里,反而不藏了。

谢司白看着她,眼中不起波澜:“陈妃娘娘将你教养得很好。”

定安眨了眨眼。这算是夸奖吗?

“你放心,她在一日你受用一日,她若不在了。”谢司白垂眸,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分辨不明的情绪,“那就是我在一日护你一日。”

定安一怔,也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着心安,沉沉落了地似的。她很用力地点点头,就像要用这力道证明自己心中的可信。

该交待的都交待过,末了谢司白又让定安临了那张帖,仍是差强人意。

谢司白不甚在意:“不着急,要练好不在一时,你只慢慢写着就是。”

定安应了是,踌躇着迟迟不想离开。谢司白见了,打趣道:“怎么,想留在这里?”

定安慌忙摇头。她自是不敢如此奢望的,不过是觉得……觉得……

“……若是能在白日里见到先生就好了。”

第19章 19

话一出口,定安就知自己僭越了。她低下头,踌躇不安,像做错了事一样。

谢司白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黑漆眼眸沉静似水:“为何这么说?”

定安见先生没有责怪她的无礼,不觉松口气。她回答:“我,我只是觉得,白日里的先生定然与夜里的先生不大一样,所以想见一见罢了。”

谢司白笑了,微觑着她:“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定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司白不再为难她,只将一册书卷交到她手里:“背熟了,我日后慢慢考你。”

定安接过,懵懵懂懂的:“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谢司白收回手,没再看她,淡淡道,“我总归是你先生,也该教你一些正经的学问。”

定安记好了,点点头,才将书册小心翼翼收起来。

*

花朝宴惹出的风波渐渐平息,清嘉气头消了,不再一见着就有的没的刺上两句。定安仍时不时到寿康宫请安,熙宁回了宫,亦是常到这处来。熙宁同定安投机,相处得久了,竟是连素来与她交好的另外两位帝姬也比不上。况且熙宁念着她岁数小,又丧母,在宫中不尴不尬的位置,因而格外地怜惜她几分,去哪儿玩总不忘要带着她。

久了,连静竹都叹道:“十三帝姬待人真真是一丝怠慢也无,从前我同殿下说的话,如今倒是小人之言了。”

定安笑着打趣:“姐姐是一样有一样的好,看不完的,等再过一段时日,静竹姑姑怕是要将她比过我去。”

静竹被她调侃得说不出话,因笑道:“殿下也是一日赛一日的,越发鬼灵精怪起来了。”

静竹自小照料定安,这些玩笑话她说得,旁人说不得。定安与她亲近,自也不会计较。

寒食那天下了小雨,雾蒙蒙地笼了一层,整个皇宫都染成了凄迷的景。

定安早起习过帖,就站在庑廊下,一声不响望着外面层层的宫墙。往年这个时候,位高的嫔妃有资历省亲祭祖,位份低的只能圈在宫里和人吃几盅酒解闷。陈妃介于两者之间。她身份尴尬,陈家有罪名在身,明着祭

奠不了,私下陈妃总是让人备些吃食放在案头。定安总记得,她母妃这一日是一定要在阁楼上看整天的雨,有时定安来闹她,她搂了定安絮絮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多是陈年的旧事。定安听着听着困得紧,眼皮子一搭,终于熬不动了,就趴在陈妃怀中睡去。她总想着后头时间还多,不理解什么叫“不在了”,不懂得什么是阴阳两隔,陈妃那时对她说的话她都是一知半解不往心里去。到了今年,风水轮流转,让人放了吃食在案头的成了她,无言凭吊的也成了她。

静竹自是明白小殿下的心思,早早打点了含章殿的宫人。她见定安在庑廊下衣着单薄,取了件月白迎春刺绣纹的披风,出来替她掩上。

“这儿风头大,殿下要看雨,进殿中也不迟。”

“无碍。”定安望着细细的雨幕,没有回神。转头风向变了,雨水夹杂着寒意扫进廊下,定安伸手接出其中的一两滴。

真冷。

寒食当天下午就放了晴,只剩檐上的积水滴滴答答落下,惹得铁马铃铎叮当作响。

熙宁来寻定安出去,定安怏怏的,不大提得起精神。熙宁哄着她:“国礼院好不容易放了假,又是极难得的晴天,妹妹懒在殿里不大动弹,倒是辜负了春光好意。”

静竹知道定安触景伤情,怕还没走出来,若是能跟着熙宁出去转转也是好的,遂应和道:“十三殿下说得极是,殿下出去走走罢,现下正是大好的时候,再过个把月天气热了,反而没了这个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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