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小心翼翼唤了声:“娘娘?”
静妃摇摇头,笑起来:“无事,我只是想起来,我初初遇见陛下那年,也才刚十一二。这日子过得真快,
若不想一想,都快忘完了。”
那年的牡丹开得极好,宫中得了少有的几样浅金品种,邀来入宫观赏。她那天穿得是新作的衣裳,正因嫡姐独自得了一盒样式新奇的宫花而生闷气,一路没有好脸色,跟在她阿娘身边,走着走着走散了,她一拐角,就看到不远处花下的少年。
静妃想着,觉得眼眶微微发涩。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坐起身:“这次的事倒也不能尽怪她,原是我没有看顾周到。不过该罚还是得罚一罚,让她长长记性也好。前不久十六那事,训过她一顿,她可不是安生了几日?多大的人了,还幺五幺六的不着调。”
素心替清嘉说着好话:“殿下不过是心底单纯,为人爽利惯了,没那么些小心思而已。陛下怜惜她,不正是怜惜这一样?”
静妃点头:“这话说得在理。”
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由着素心这么一开解,静妃气消了好些。她道:“让人备了礼去玉锦阁看望看望那位孙家的二姑娘,且好生说一说,看看这话怎么圆,免得往外传离谱了,谁也不安生。”
素心应了是,心下自有几分筹谋。
静妃把事情过了一遍,暗暗有了盘算。不过眼下还有个难关,她想着不觉头疼起来,揉着眉心:“这些我倒是不怕,再怎么着,宫外横竖还有阿兄他们在,能帮着筹算筹算。最难的是宫里那位。”
清嘉没多久才经了仪门一事,正是记了一笔,邵太后本就不喜她,现下又有了这事,指不定怎么发难。
素心知她说的是邵太后,也没法出谋划策。
“罢了罢了。”静妃道,“容我好好想一想,这话怎么说才是能过了这一茬。”
第16章 16
出了这档子事,赏花吟诗的雅兴也减去不少。下午稍晚些,贵女们就陆陆续续乘着车撵离了宫。
花朝节,宫中历来要在晚上设宴。
定安回含章殿歇了歇,没多久到了开宴时分。她换了身衣裳,毕竟这样的场合,不好太过素净,静竹在她发上又簪了支珠花才算罢。
定安到时已是来了不少人。按例先敬着太后皇上入了座,其后是阖宫妃嫔,再下来才排得上皇子皇孙。定安同往常一样于最末落座,她横竖是习惯了的,不觉得有所谓。邵太后见了,低声同身边习秋说了句话。习秋派了个小宫女来,请定安过去到太后身边坐。
定安一怔,抬眼时视线不经意触及到太后。太后笑意温和,朝着她略一颔首,不知情的只怕当她真的是疼惜这位皇孙女。定安心下惴惴,由司琴扶着起了身,跟在那小宫女后,一时间俨然成了众矢之的。旁人有羡的有妒的,也有消息滞塞,因而大惑不解的。清嘉没来,素日里几个同清嘉要好的皇姐坐在不远的位置,看向定安时的目光灼灼,应是不大服气。
定安耳观鼻鼻观心,一概视而不见。
殿中夹道两边设有案几,最首是皇后,皇后之下紧跟着就是静妃。静妃珠光争辉的,一如往常打扮得招摇夺目。眼下她正低头与皇后絮絮说着话,从表面来看气氛甚是和睦,一派其乐融融。其后是妃位,早上才见过的颖嫔也在,德妃下首即是她,这分明越了仪制。
定安亦步亦趋,终于走至太后跟前,这距离是从未有过的漫长。她恭恭敬敬拜首行礼,谢了邵太后恩典。上首的永平帝见定安,神色不咸不淡,略略说了几句场面话:“皇祖母疼你,你也要好好敬奉她老人家才是。”
邵太后伸手扶起定安:“好孩子,过来坐吧。”说着就笑吟吟和她寒虚问暖起来。这样一番亲切举动,更加眼红了不少人。
熙宁也在太后身边,趁着旁人不察,她悄悄冲定安眨了眨眼。定安轻笑了下,不敢同她一般造次。熙宁坐这个位置实至名归,是有底气的。定安则不然。
看得出来,永平帝很喜欢熙宁的
聪明伶俐,同她说话说得最多,言辞间颇见亲近,与方才面对定安时大不相同。定安在旁微垂着眼,像是浑然未觉其中的亲疏分别。倒是太后体恤她,见吃得不多,问道:“这几样不合你胃口?”
定安冷不防被点了名,回过神来,忙是摇了摇头,声音软糯,答道:“我只是想慢慢吃。”
太后素来喜她乖巧,听了这话笑起来,觉着小姑娘可爱,越发疼得紧。她让习秋布了几道甜腻些的点心给定安。定安谢了恩,仍是小口小口进食。
用过膳,殿里气氛正酣。太后和定安闲闲说着话,多是她问,定安回答。问着问着,不知怎的,邵太后话锋一转,竟是提起了白天芳园的事。她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皮,仿佛也是不经意才想起了这茬:“我听说上午园里出了些意外?可是有这么一回事?”
太后在这当头提这件事,明摆着是借定安之口讲给皇上听。因而她声音虽算不上大,殿中却是微妙地静了一静,底下人谈笑的谈笑,吃酒的吃酒,私下里却各个门清,仔细留意着上头的动静。
定安突然就被放在了这风口浪尖上,她愣了愣,怔怔看着太后。
永平帝闻言也是扫她一眼,神情淡漠:“什么意外?”
太后要拿她当刀子使,她是不得不当。定安其实明白,不回答得罪太后,回答了得罪静妃,这两难之地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虽早知如此,定安还是稍有点难过起来。她嗫喏一下,照实回答:“……有家姐姐不小心落了水。”
果不其然,永平帝一听这话面色当即沉下来,他不着痕迹瞥了下面的邵皇后一眼,似在责备她办事不周。邵皇后敛眉不语,做足了恭顺的好姿态。倒是旁边的静妃稍稍歇了笑意,轻觑着定安,不紧不慢把着手里的青花茶盏。
永平帝接着问:“是怎么落的水?”
他同定安说话与先前对熙宁判若两人,语气生硬得如同审讯犯人。定安到底年纪还小,心里委屈,眼中不觉积了水雾。她不想被人看到,只垂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才低声回答:“……听闻是和十五姐姐逛园子时不小心失足跌进去的。”她没在近处,这般语焉不详也说得过去。
永平帝
拧起眉头。底下人见状纷纷停了说笑。好好一场家宴竟是僵持起来。
永平帝看向静妃:“怎么回事?清嘉呢?她怎么没来。”
静妃放下茶盏,这才起身回话:“十五她自知悔过,躲在殿中不敢来见人。”
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然而不等永平帝发作,静妃就接着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们那个年纪,正是最皮实的时候。臣妾一早让人去问过了,是她们几个女孩子一道在水边,孙家那孩子贪玩,非要爬上去赏莲,才不小心失足落了进去。定安她不在那当头,自是不清楚,才说的严重了些。”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不仅是替清嘉撇清了干系,联系上前面说的那句自责的话,反让人怜惜起她年幼懵懂来,而且还不动声色把定安推了出去,绵里藏针地暗示她言辞陷害。可谓一石三鸟。
永平帝的脸色略转好了些。他轻瞥一眼定安,不痛不痒说了句:“清嘉也是,年岁一日日长起来了,行事合该稳重些。你仔细教养着才是。”这话明里是提点静妃,言下之意却是护着清嘉。
事发当时太后并不在场,这话头再提下去倒显得她这个皇祖母不近人情。邵太后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急着再发难,只抬手扶了扶发上的华胜,似笑非笑望向静妃,四两拨千斤:“难为十五有心了,我原觉着她素日是个跋扈的,想来是经了仪门一事,性子收敛了不少。”
静妃神色未变,心下却是一沉。这事已经过了许久,若太后想要告状,足有一千个一万个机会。她偏偏选在这时候发作,摆明了不让她轻易脱身。
永平帝见其中还有文章,也不好开口贸然替清嘉说话,只恭敬道:“母后指的是哪一样?莫不是那孩子冲撞了您?若如这样,倒真要叫她好好罚一罚。”
邵太后笑了笑:“这倒不至于,那孩子见我还算恭敬。只是前不久我听说她和十六在仪门前起了争执,十五掌掴了十六。”说罢她抬眼,风轻云淡的,“静妃,可有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