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10)

晚膳太后留她一道用了。至晚些,太后身子乏累,才让人送她回去。

定安则如堕雾中,始终不觉真切。坐上了敞轿,她摸着那节玉佩的纹路,想着先生前不久同她说的那句“千恩万宠。帝姬想不想也试一试”。

她自是不敢奢望什么千恩万宠的。

含章殿前尚亮着灯。习秋携着定安同去,没让静竹没有跟来,只要她派了个小宫女一道。静竹心里明白这一去是为着试探小殿下,心下惴惴不安。先前她送着定安上了轿撵,别时想要叮嘱几句,可念着习秋在,最后也只得按下不提。

因而定安走后静竹始终坐立难安。她又是担心定安说错话冲撞了太后,又是担心这其中另有曲折隐情,小殿下涉世未深周转不来。好不容易等外面有了响静,她忙是掌灯迎出去。送定安回来的是邵太后身边的张公公。静竹命人打点了谢礼,拜过恩,方才扶着定安下来。

进了偏殿,静竹除下斗篷,压低声音问她:“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召见殿下?”

定安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玉佩递出去交由静竹过目。

静竹一愣:“这是?”

“太后娘娘赏我的。”

竟有这等的好事。

静竹万分惊讶。

“是先生。”定安垂下眼帘,“我先前抄的手稿,在太后娘娘那儿。”

静竹怔怔,一时也愣住了:“那位谢小公子?”

定安点头。

联系了前因后果,静竹大致猜出些许,叹道:“……倒是神了。”

定安却不说话,只敛眸,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副玉佩。

静竹见状,方道:“这是破天的福分,若得了太后娘娘眷顾,殿下往后也不必再受那龌龊气,怎么殿下看起来反倒不大高兴似的?可是遇着什么事?”

定安笑了下,眉梢眼角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轻快。她软声道:“怎会。许是皇祖母宫中的香有凝神养性的功效,我待了半日,有些发困罢了。”

静竹没有多想,只亲自服侍着定安歇下。等熄了宫灯,剩下帷帐外的一盏,影影绰绰看不明了。

定安在榻上,直听着静竹的脚步声远去,她摸出垫在枕下的半旧香囊和一只昔年陈妃总佩戴身旁的荷包。定安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看着那物,细细摩挲了一遍,将两样东西捧在怀中,稍感安心些,方才沉沉睡去。

第9章 09

是日,定安前脚刚被习秋请了去,建章宫后脚就得了消息。

静妃端着定窑白瓷盏,用茶盖撇去上面的茶沫子,她还没怎么样,身边素心就先来报:“帝姬把自己锁在殿里发脾气,砸了好些东西,一直到现在也没用膳。”

静妃委实为这个女儿头痛,她揉了揉额角:“是我娇惯她坏了,没点气性,竟往那小处去计较。罢了,我亲自去看看。”

临近海棠苑,隔着有一些距离就听得里面又是摔东西又是责骂宫人,好大的阵仗,直将阖院闹得人仰马翻。静妃住了脚步,越发觉着头痛。她让旁的人先下去,才同素心道:“派人去坤宁宫和国礼院一趟,就说帝姬病了,太医说要在殿里静养几日才行。”

素心迟疑:“可是……”

定安才刚受了太后召见,清嘉就这般,不定会惹来多少非议。

“若不然呢?”静妃蹙眉,眼中有些许戾气,“本宫岂能放着她这样出去见人。”

素心不敢再多言。

静妃扶了扶发上银鎏錾花玉兰簪,命素心一干人等在月门外候着,才绕过照壁进到苑中。

有两个宫人守在门外,见静妃要行礼,静妃抬手止住:“你们退下吧。”

待人走后,静妃才上前推开门。当中就有个红锦鲤白底瓷瓶砸了过来,擦着她险险落在身后,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静妃惊魂未定,这一下当真是恼了。她呵斥道:“大胆!”

清嘉听着这声音,才惊觉进来的静妃。静妃平素虽然惯她,但不比她父兄那样事事迁就。清嘉对她仍有几分畏惧,如今她先做了道,气焰矮下一头,也是不敢犟嘴。

“不过是些小事,你就意气不顺的,传出去要旁人如何看你?”静妃看着满屋狼藉,愈加拧起眉头。

清嘉眼眶红了一圈,委屈极了:“母妃就知责难我。我是不忿,往日皇祖母对我不冷不热的倒罢了,凭什么十六能得了好。”

她就是气不过。清嘉在宫中自来是独一个的,连九五之尊都宠她不及,就是皇后正经出的熙宁也比不得。更何况如今邵家式微,静妃在的林家样样拔得头筹,除了名头低一等

,静妃早暗地里是这宫中当仁不让的正宫娘娘。唯一不称心的只有邵太后从不拿她当回事。邵太后乃皇后的亲姑姑,事事为着她考量,自然看排在后头的静妃不顺眼。现下清嘉还没盼来太后对她另眼相待,反是横竖比不过自己的定安先入了那老祖宗法眼,清嘉自然越想越意气不平。

静妃冷笑一声,没什么心思宽慰她,只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前不久死了娘,能造多大浪,若不是你给了她这机会,何至于此。由着她自生自灭罢了,你偏要整那么一出窦娥冤,罔替人做嫁衣裳。”

清嘉本就烦郁,被说了这一顿,更加赌气,撒泼似得哭起来,直哭得静妃心烦意乱。

“你有什么好气的。”静妃扶着额角,被她吵得耳朵疼,“往日我多让你亲近太后,是你自己犯懒不愿去,怨得了谁?你且认了吧,况她不过得了些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怎可与你相提并论,莫要再做小家子气,使这种小性儿。”

由着静妃这么一说,清嘉方才止了啼哭,心头稍稍受用些。

静妃见哄住了她,松口气。她用脚踢开殿中琳琳琅琅的一地碎片:“幸而当时我让你去了含章殿一趟,如若不然,倒真是被太后有了说头。”宫中人尽皆知因着先帝时的种种,邵太后向来不喜太冒头的女子。清嘉虽是当众教训了定安,事后做了补偿,也只算她脾气太直罢了。

谁知静妃说完,清嘉想起什么,面色稍稍一白。

静妃瞥见她神色,略一怔,眉心突突的,有不好的预感:“你又怎么了?”

“孩儿……孩儿不曾去过含章殿。”清嘉压低了声音,结结巴巴说。

静妃心一沉,连看着清嘉的眼神也凌厉起来:“我那日不是同你说好的吗?不过是做做面子的事,你怎么也做不来?”

清嘉撇嘴:“母妃虽是那样说,可人家不愿意嘛,总归是那十六的错,我又凭什么同她做面子……”

她不仅不认错,反倒是找起旁的借口,说得有模有样,当真一点点也不知事。静妃只觉气血上涌,连站也站不稳。她扬起手来,但僵持片刻到底没忍心落下,只摔了旁边一道粉彩镂空转心瓶——那素来是清嘉最爱的一样。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竟也学会了阴奉阳违哪一套?好好好,你当真是被我宠坏了。”

静妃一叠声说了三个好,可见气急。清嘉也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吓得连哭都忘了,怔在原地。

“若是不愿用膳那便是不饿,你且自己待着吧。”说罢静妃一甩袖子转身走了,留下清嘉一人在殿中闭门思过。

*

太后召见定安一事很快在宫中传开,引起轩然大波。素日门庭冷清的含章殿突然客满盈门,有些过往没少欺软怕硬专克扣殿中份例的,也是赶来赔礼道歉。静竹倒不恼,也不发难,该怎么应对仍怎么应对,波澜不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反是身边小宫女忿忿不平:“往日捧高踩低的,如今来这儿做脸子。姑姑脾气也太好了些,要我说对这等小人自是不必客气。”

静竹瞥她一眼:“胡说什么?他们做散工的没皮没脸惯了,你我是帝姬的人,如何能比的。快去干活,这话莫要再说,免得被小殿下听了去,我看你好瞧的。”

小宫女撇了撇嘴,怏怏走开。

定安攀在槛窗上,春风拂面,少了前几日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凛然,多了些温润。她手里捧着那帖子,阳光懒懒照到半个偏殿来,她微阖着眼,默念着帖上的字。

含章殿素日死气沉沉,不说外头,就是殿里的也没几个有精神头。今日却大不相同,院中宫女内侍,皆是忙的忙,张罗的张罗,同她问安也不再一味的敷衍了事。定安看得好笑,静竹进殿来要替她更衣去上早课,见她这一副样子,忙是过来放下窗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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