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手中刚取下的玉簪滑脱,碎裂在地。
“你听谁说的?”
如玉弯身边捡碎玉边道:“说来也巧,奴婢见郡主这几日胃口转好,抽空去了趟集市,打算买几道有名的民间点心回来,却看见了从前在瑶光殿伺候过的香雪,她偷偷出宫典当东西,怕奴婢宣扬出去,便先与奴婢套近乎,向奴婢说了些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说赵公公突然家里有事告假了,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去送过他,大家也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出宫的,他的差事已叫底下的李云福顶了。这赵公公也真是奇怪,那晚送郡主归来时,竟一个字也不提要回乡的事,且奴婢看,连儿这两日像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晓得呢。”
怪不得那晚赵公公会告诉自己连儿是他妹妹、又嘱托自己给连儿一口饭吃呢。崇光道:“此事暂不要告诉连儿,你去准备些纸钱,晚些时候,我与你一起去后门外头烧吧。”
“准备纸钱?”如玉张大了嘴巴,捡起来的碎玉又从手里掉了下去。“赵公公难道是被陛下——”话不敢继续说下去,急忙拿手捂住嘴巴。
夜深人静,两人蹲在后门外烧起纸钱。
想到赵公公往日的好,如玉的眼泪簌簌下落。
崇光感到哀痛,却也能理解皇帝。
皇帝从赵伦这里发现了多少关于他和叔父来往密切的证据?哀痛之余,崇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中宵,太尉书房的灯光依旧亮着,卫英坐在灯下,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卫氏祖训,陷入了沉思。
白日里,太后怒气冲冲地站在这里,指着他说:“好你个卫英,谁让你自作主张撒谎欺骗容儿的?你怎么忍心看她如此痛苦?”
“太后息怒,臣不忍心。”
“不忍心你却骗她说她是先帝的女儿?皇帝已下旨赐婚,你叫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抗旨还是寻死?”
“太后可劝陛下收回成命。”
“哪有皇帝下旨又收回的道理?本宫做不到!”
“太后一定有办法。否则,太后的计划可要怎么继续下去?”
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卫英的沉思,卫英将墙壁上的卫氏祖训取下,案头看不见的地方收妥当了,方去开门。
门外站着崇光。
“容儿身体好些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不睡?”
“叔父不也没睡么?”崇光倚身在门框,抱起双臂,目光和语气咄咄逼人:“叔父,赵伦死了,你知道吗?”
卫英愣住了。
“叔父脸色为什么变得那样难堪?是在怕么?”
第27章
卫英收起所有情绪,如常道:“叔父怕什么,叔父又没和他勾结。叔父只是有些感慨,赵公公心地善良,知恩图报,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惜了,陛下果然是洞察秋毫,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只是这回却冤枉了他。”
崇光觉得他先前的反应非常奇怪,断定他依旧有事瞒着自己,遂冷笑了一声:“但愿叔父所言都是事实,可不要忘了先前对容儿说的话。”转身方欲离去,听见卫英叫自己站住,却没回头。
卫英快步走到她身边,望着她的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祥和慈爱。
崇光听到他轻轻喟叹:“叔父不久便要动身离京,有几句话要叮嘱你,叔父临走之前,一定毁了你和瑞王这桩婚事,叔父走后,你安心在府里呆着,等叔父回来给你挑个如意的夫婿,叔父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不必时常入宫去给太后请安,除非她下旨召见不得不去。”
……
雨从夜里开始下,一直下到清晨,整座皇城氤氲在一片雨雾里,寿康宫中,有人来报太后,说丁美人请安来了。太后抚着指上的蔻丹,扬起嘴角:“她倒是一日不误,传吧。”
宫人领着丁美人进殿。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六宫之中,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太后抬举臣妾了。”
“皇帝近日可有召你侍寝?”
丁美人摇头:“陛下近来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
太后从她温婉恭顺、不争不抢的外表之下,依旧看出了独守冷宫的寂寞,点拨道:“皇帝忙起来,连他自己都忘,更别指望他还记得你们这些如花美眷,这一点,静妃倒是比你看得明白,你只要将你对哀家的用心拿出一半放在皇帝身上,还愁皇帝有朝一日不会正眼瞧你?”
丁美人道:“臣妾无才无貌,远远比不上静妃姐姐,而陛下英明睿智,必定会是流传千古的明君,臣妾能入宫,便已是莫大的荣幸,不敢再奢求其他,臣妾来给太后请安,也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只是笑着打量她。
丁美人又道:“太后最近感觉身体如何?不如让臣妾今日再为太后案抚一次吧。”
太后摇头:“多亏了你此前每日来请安时为哀家案抚,不过哀家身上最近不疼就不必了。”
丁美人见太后拒绝,知晓今日已无机会再近太后的身子,既已请过了安,便向太后告退,太后开口挽留她:“吃杯茶再走吧,昨日,江南进贡了一批新茶。”
丁美人亲口将一盏茶饮完,告退离开。
只太后一个看过来的眼神,王嬷嬷便知道她想问什么话,到跟前:“奴婢翻了彤史,这一个月,她不曾侍寝。”
“那也要提防着,以后她每日来请安时,把药都安排好。”
“奴婢明白。”
“她这案抚之术对本宫这副身子骨的疼痛确是有效,倒让哀家想起了梅太医,哀家之前可真是大意了,往后再不能叫她近哀家之身。”一想到梅太医,太后心有余悸,问王嬷嬷:“本宫要你去查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她的母族和梅太医没有关系,奴婢以为,或许是太后想多了。”
“她的祖父是丁太傅,丁太傅暗里是站在皇帝一边的,无论怎样,都得提防着。”太后起身,走到鸟笼边上,拿起竹篾去给笼子里的画眉鸟喂食。
王嬷嬷从身后提醒:“郡主此时已听信了太尉的话,认定自己是先帝的女儿,奴婢怕她不愿出嫁而寻了短见。”
画眉鸟翅膀一张,灵敏地跳开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探头探脑地望着笼子外的人,不肯听从。太后掷掉手中的竹篾,气愤道:“本是一桩美事,偏偏叫卫英给搅出了岔子,依哀家看,他分明是故意想坏哀家的好事!要让容儿对皇帝死心竟出此下策,换做其他人,此种违背人伦的婚事都不会答应,更何况是容儿,容儿性子随极了她母亲,若不毁了这桩婚事,她必是寻死。哀家虽然想将她嫁给玄庚,却不想要她一个死人嫁过去!”
王嬷嬷见太后一筹莫展,心想:这还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太后明里已不干政,想要说服皇帝收回成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
前些日子,崇光为着卫英的事四处奔走,无暇顾及外面那些流言,如玉便先自己做主安排了人去外面查,距今已有好一些时日了,其间,派去的人每每查到一点消息,线索就断了。如玉心里笃定了是那温家千金散布出去的,总是想找崇光说起此事,可太尉刚从刑部出来,崇光就中暍了,此后卧床数日,病情刚有所好转,又听闻皇帝赐婚的消息,再次受了打击。是以决定暂时不告诉崇光。自那日深夜宫中面圣后回府,崇光的身体和气色都逐渐好转,如玉按捺不住,终于找到机会都告诉了崇光。
崇光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自己连日来牵挂着其他种种,竟都快忘了流言一事。
如玉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那日在香泽山,温小姐认出了自己和瑞王,瑞王又替她们出了头,将温小姐一行人教训了一顿。若是心胸狭隘些的,要散布那些谣言还不容易?温小姐和她携带的那些家奴们倒是嫌疑最大了。
但那些家奴都是一群喜欢仗人势的东西,只敢在弱者面前狂吠几声,若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可瑞王是皇帝最看重的手足兄弟,堂堂王爷,他们定是没胆主动得罪的。
流言意在中伤自己和瑞王,要毁了他们两人的清誉。崇光心里倒是想了一种极大的可能。
回忆起温小姐那日的言语姿态,如玉的厌恶之情不觉已堆积了满脸,温小姐的一言一行,在她看来都是惺惺作态,她一说起温小姐,浑身的皮都是痒的,恨不得立刻找人打一架才会舒舒服服,她一急,讲出的话都不想过脑子了,气冲冲地说:“郡主,要不咱们直接找个人将那温小姐捆了,拿药迷晕,再随便找个男子放在她身边,专门叫人撞见,也去坏她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