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予神色肃穆,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前辈提醒,此去不知前路几何,还望前辈能多准备些白石。”
他补充道:“当然,报酬自然是不会少的。”
老爷子笑得如同春日绽开的花,他侧身向阵法凑近了些,做了最后的交代:“若是见到了盗宝之人,还望小友带句话。”
陆望予微微上前,却看见老爷子的笑意敛了下来,浑浊苍老的眼中闪过一点水光。
“莫忘了你是何人,当归何方。”
交换完了信息,陆望予便与苍山的妖族郑重道别。
他携着白石而化的卫执约,和满乾坤袋的白石头,出了冰原。
他将要重新回到那片战场。
在白石出阵,拟化成人的那一刻,陆望予就扑了上去。摸摸头,抚抚肩,连声迭问。
“执约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执约,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脸也好凉……”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卫执约连忙避开某只伸过来摸脸的手,但看着陆望予关切的神色,也就慢慢应了一连串老妈子式的问题。
“我哪里都好。”
“手和脸一直都是凉的……”
……
“执约,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那时候你多乖啊,让你做什么你都听话。”
陆望予抱着沉甸甸的石头袋子,慢慢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他回忆起当初刚化人形,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不禁笑了起来。
卫执约只是静静地听着身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始终不发一言。
终于,陆望予的佯装兴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陷入了死水一般的凝滞之中。
“我们为什么来苍山?”卫执约还是打破了沉寂。
当他从对话中得知自己出身苍山时,内心并没有被隐瞒的愤怒与失落。
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无论他出身于极北苍山,或者极南虚域,还不及中午是吃醉春楼的烤鸡,还是烧鹅来得重要。
但是,这身份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开始让他不安。
为什么在师门飞升之后,陆望予刻不容缓地动身来到苍山?还是借助了师兄路祁倥的名号有备而来。
再细想,卫潜真人与路师兄飞升之前的形迹也十分可疑。虽然他们师门平时人嫌狗厌的事情干得不少,但是从不主动挑事。
按照卫真人的话来说:事儿它主动找上门,不打回去叫仁慈,打回去叫道理。
我偏偏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那个,我徒弟也是天底下最能打的那一个。
但是,不知何时起,路师兄开始频繁去各大宗门发帖挑战。
虽然是私下的“交流”,但是在消息灵通的修真界上层,某某宗长老中午吃了什么,都能被查个底掉的情况下,这完全成为了公开的“砸场子”。
于是,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他们师门在杀手榜上的赏金一路飙高。
基本上每“交流”一场,下一刻,被交流的那位,半数的身家就在悬赏榜里做了新的添头。
现在想来,这样的举动十分异常。路师兄当时给的解释是,怕飞升后有不长眼的欺负小师弟,就先都揍一遍,记下弱点,以便将来更好应敌。
但是,哪有怕以后结仇,索性就先得罪一遍的?
当时他让陆望予私下劝劝陆师兄,可是陆望予让他尽管放心。
而卫真人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心血来潮时,还兴冲冲地给徒弟的“交流安排”做计划,立志用“更少的时间打更多的宗门”。
而每次的武斗交流,平山一剑路祁倥开局连剑都不拔,一昧地躲避,最后用不出鞘的剑一招制敌。就跟猫逗耗子似的,这怎能不把对手的仇恨值拉满?
现下想来,无论是挑战各大宗门,还是来苍山“赏景”,背后都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而这种意义,可能都与他的身世有关。
陆望予看着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亮澄澈,犹如林间鹿。
他知道瞒不住了,也无需再瞒了。
于是,他轻叹口气,道:“执约,师父师兄飞升得如此匆忙,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我也飞升了,你当如何……”
“我……”
卫执约又重新面对了那个他从来不愿,也不敢想的问题。
妖族如何飞升?
甚至,妖族能否飞升?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回答。全修真界的公敌的名头,千万年口口相传的妖魔形象可不是盖的。
所以往往妖族一面世,便没了活路。
全修真界都见不到几只妖,更别提什么妖族飞升的传闻了。
没有人知道妖族能否飞升,甚至妖族与人族的修炼手段,进阶方式都完全不同。
这仿佛是个无解的问题。
第6章 风起(六)
一年前。
在大师兄晴天遭遇飞升天雷劫,急速逃脱后,他找到了陆望予。
“师弟师弟,你写些防雷的符箓给我。晴天一霹雳,我还以为有谁花了大价钱咒我呢。挨了一道,才发现是飞升的雷劫。”
“……”
“飞升雷劫?师兄,你做白日梦也别想太美吧。”
陆望予斜了一眼除了发梢被燎焦了一点,还龙精虎猛的大师兄。
路祁倥急匆匆地夺过茶杯往嘴里猛灌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谁家诅咒雷劫,会在落下一道不痛不痒的天雷后,天现祥瑞,吉音缭绕的?”
“我跟你讲啊,就那么晴天一道雷下来,瞬间云消霁散,霞光都要出来了!还好我反应够快,立刻逆行运功自降修为,硬生生地躲掉了!否则你都见不到我了!”
路祁倥想起当时的场面还心有余悸。
“可是师兄,你应该还没到飞升渡劫的时候吧。再说了,你还打不过师父,师父都还没飞你就飞了,不合理啊。”
陆望予满脸狐疑。
平日里不见师兄对飞升有多大执念,怎么做起梦来还一套一套的呢?
“……”
路祁倥解释不清楚了。
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没过几日,一位当年参与围堵路祁倥,无功而返的戮剑门长老,在自己的洞府里飞升了。
此次飞升似乎拉开了修真界千年难逢的飞升潮。
戮剑门正准备大办特办自家长老的飞升庆典,结果自家又飞了一个。
行吧,请柬上写俩名,双喜临门。不料其他宗门也接二连三地飞了些老祖宗。
一时间请柬满天飞,各个宗门私下还要商议各自庆典的日期,别撞上了。
陆望予对天道的饥不择食表示震惊:“这不是飞升,是在拉壮丁吧。符合的不符合的一股脑全带走?”
卫潜真人和路祁倥则是在天雷那儿挂了名,隔三差五就劈一下,随时准备抓人。
“小师弟,这天雷劫都追着我脚后跟劈了。感觉我不日便要被抓走了。”
“而你的悟性能力皆在我之上,飞升也是迟早的事……你可曾想过,若你飞升了,执约要怎么办?”
路祁倥一边躲着雷,急得跳脚,一边担忧着师门里的师弟们。
“只要我修为不精进,再待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陆望予有点犹豫,他想起前些天飞的某个小门派掌门,感觉自己好像打得过……
他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了。
而且,最难办的一点,不在于他的飞升问题,而在于——
他迟疑道:“妖族修炼方式与人族大有不同,能否飞升也有待商榷。”
“如果……如果妖族不能飞升,你要怎么办?”
路祁倥好不容易再次躲过了天雷,默默咽下了喉头上涌的血气。
陆望予轻车熟路地摸出补气丹递了过去:“还能怎样,如果证实妖族无法飞升,我就是变成废人,也不可能丢下他一人。”
路祁倥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师弟,有担当!”
他回头看了看在远处火堆旁烤鸡的卫执约,认真嘱咐道:“不过你可不能变成废人。现下修真界对妖族没有丝毫容忍,见者格杀勿论。”
“哪怕就是我,当年见到执约的第一眼,都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回去。”
瞥见陆望予飞来冷飕飕的眼刀子,路祁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没有嘛?我可是你师兄!你怎么能对师兄不敬呢?”
“看这架势,我和师父飞升八成是板上钉钉了。执约又是妖,还又轴又固执。你若不照看他,等你飞升了,他便没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