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道:“要是母亲知道,我们用它来保命,一定会开心的。”
然而就在当晚,这个一路上都没起过作用的警示装置,首次实现了自身价值。
江安与无双在第一时间就藏在了菩萨像前面的供桌底下。
还好供桌足够宽大,而上面的黄布桌帷还没破烂,藏下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一群人。隐约有金石碰撞之声,像是解下了刀剑之类的武器,放在了地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安决定就在供桌底下将就一夜。他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正准备休息,却听见进来的人开口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黑煞他们倒是好运气,全修真界把地皮翻了一遍都没找到的人,愣是给他俩碰上了!”
另一个更为阴柔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也算不上好运,碰上了却死了……徒为他人作嫁罢了。”
“不过这个陆望予,不愧是卫潜那个老东西的徒弟,确实狡诈,竟然不声不响地跑来凡俗界避难,难怪没人找得到他的踪迹。”
陆先生?
江安霎时睁开了眼。他屏息凝神,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闲聊还在继续,粗犷声音爽朗笑道:“他就是再机灵也想不到,魔衍宗的弟子身上种了蛊虫,愣是将他们死前看到的景象传了回去。”
“魔衍宗还想压下这事儿,自己派人先去。不过他们也不想想,那么多人都蹲在赏金榜前等着陆望予的消息,这也是他们能瞒住的?”
另一个声音又慢悠悠地响了起来:“陆望予最后出现的地方,东侧是恣心盟的地盘,西侧是卜算大派谪星楼,他唯一能走的,就只有夹在中间的禹城。”
阴柔的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轻笑两声。
像是毒蛇吐出了猩红的信子,他淬毒般回道:“恣心盟,不过是一边骂着名门大派规矩多,一边又想享受门派好处的散修们抱团取暖的产物罢了。表面上喊着恣意随心的口号,实际上他们干的龌龊事,可不比我们少……”
“怕是这次得了陆望予的消息,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粗犷的声音突然插嘴道:“不过,谪星楼号称正邪不沾,门派中立,若是陆望予去他们那儿寻求庇护,那……”
阴柔的声音拉长了语调,他懒散地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得了吧,卫潜和平山一剑飞升的消息可就是他们放的……”
“就算谪星楼与他们素来无仇,但看在赏金榜的赏金份上,他们提供陆望予的消息,便是卖了全修真界人的人情,这笔买卖可不亏。”
他似乎有些发愁,假模假样地叹息道:“哎……现在全修真界的人都在往禹城赶,只希望姓陆的能坚持久一些,我们到了还能分口汤喝。”
江安咬紧牙关,仔细地听着他们的交谈。虽然他对修真界的常识宗派一窍不通,但不妨碍他明白现在形势严峻。
陆先生他们正在踏进敌人的陷阱!
江安与无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巨大的不安。
第28章 云劫(八)
禹城只是坐落于南方的一个凡间小城。它唯一的特点,便是夹在两大修真巨头的中间。
禹城东侧,本来是一片荒山野林,而如今则是散修联盟——恣心盟。
要知道在修真一途中,门派归属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拥有一个好门派、好师尊,能让仇家在动手之前,好好衡量一下后果。这也导致了一般的打架斗殴,极容易演变成为宗门之间的互掐。
但是,放在散修身上,可就不是这番景象了。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考虑什么吗?
散修没宗门,师承情谊也薄弱,挨打了更是找不到亲友打回去,一直都是个受气包的存在。
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应天下散修的要求,恣心盟应运而生。
阴柔男子的话说得其实不错。
散修讲究个无门无派、无拘无束,但同时,这样在挨打的时候完全不能给对方一点威慑。
所以,恣心盟的存在,便让散修能有一种团体归属感,一个“天下散修皆兄弟”的底气。
而且,还不用给联盟交贡献——早知道,一般来说,散修富的富,但是大部分还是穷得要去当裤衩的……
恣心盟成立了,总得有个大本营。但是修真界的格局基本已定,山川河流基本都是有名有姓的,根本无处可以落脚。
最后,他们还是探知到南方的谪星楼附近,还有一大片贫瘠的无主之地。于是,便带着创始修士们过来开荒定基了。
而谪星楼选择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原因在于
——此处天阔人稀,观星甚佳。
更重要的是,还符合他们作为卜算大派清高自傲、与世无争的形象,简直不能再好。
于是,禹城东西两侧,便是两大修真巨头两两相望。恣心盟的成立,还给谪星楼的底层弟子带来了练手与赚钱的好机会。
散修们出门寻宝、秘境游历,便去隔壁卜上一卦,花点小钱求个心安。而谪星楼弟子们不仅能练手,还能赚上外快,岂不妙哉。
双方相处得其乐融融,倒也风平浪静。
而这种贫瘠之地的小平静,却被一则消息打破了。
禹城的客房皆满,街道上也多了许多不常见的面孔。他们就像是闻讯而来瓜分猎物的豺狼,绿着眼睛,饥肠辘辘地等待着猎物无知无觉到来。
陆望予,除了来禹城被撕碎、被瓜分,又能走到哪里呢?
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他们都知道,陆望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算不了什么。
最后的决斗,却是与身旁这些人的生死战。
在禹城风起云涌,剑拔弩张的同时,陆望予正坐在恣心盟的大本营,悠悠地抿了一口九沉茶。
他刚听完江安的传讯,失笑地感慨道:“这孩子挺有意思,我给他求救用的两张传讯符,他倒是来给我们通风报信了。”
卫执约垂眸为他斟满了茶,道:“江安证明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还好受路师兄之托,又恰好路过恣心盟,所以来找了顾沉先生。否则,我们一头扎进禹城,怕是会有大麻烦。”
在石桌另一侧对坐之人,一袭白衫磊落,只简简单单以发带束发,鬓边垂落着两缕青丝。
他垂眸品茗,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进他眼,不入他心,就像是孤峰上不化的皑皑冰雪,颇为清冷。
闻言,顾沉搁下杯盏,他开口,声音如泉流激石,潺潺清泠。他缓缓道:“你们暂时不必担心,我好歹是恣心盟的客卿,让你们安安稳稳地穿过恣心盟不是问题。”
“只不过……”他抬头直视陆望予道,“恣心盟仍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已经安排人备好了车马,可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你们送出。如今,谪星楼的生意可好得很。说他们准,又太过抬举。但是说他们不准,有时又确实能算出点儿什么。若是他们有人算出了你们的动向,那便有些棘手了。”
陆望予拱手一笑,道:“多谢顾先生慷慨相助,我们等会儿便动身启程。”
顾沉的看向桌上红绸包着的小物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柔和下来,语气温和道:“不必客气,你们倒是给我送来了重要的东西,还需我多谢你们才是。”
陆望予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东西。那是路祁倥师兄飞升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交给顾沉的东西。
说是什么做琴的材料。
可谁家做琴的材料,会是一根一寸长的小木枝?
陆望予在心底极轻地叹了口气。但作为旁观者,他无权置喙。
还是先将当下的事情解决好吧。他抬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道:“顾先生,我先去看看车马置备的如何了。”
待陆望予走远后,卫执约慢慢地为顾沉斟满茶。他有些担忧,道:“顾先生看起来,比往日清减不少……”
顾沉一愣,倒是笑了起来:“无妨,只不过太急功近利了,有些反噬罢了。”
见顾沉不愿多谈,卫执约便识趣地没有再问。他默默捧起茶盏,却听见顾沉突然问了一句:“执约,你可曾想过……”
卫执约抬头看去,却撞进了顾沉认真的眸里。
“若是陆望予有一日要飞升,你当如何?”
卫执约倒是毫不犹豫,他捧着茶,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道:“若是师兄飞升,就说明他大道得证,我自然为他开心。然后我也潜心修炼,与师门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