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问题,随着各宗各派接到了来自南岭的传信后,也暂时被搁置了。
那是容晟府的世子与如今的妖王,联名写下的告知书,他们说两族平衡才应该是最后的结果,妖族只想解决瑶阁的问题,并不愿与人族大动干戈。
那还能怎么办呢?
别无选择,他们只能默认妖族的友好,默契地齐心协力在瑶阁的恶名上添一把火。
这把火,几乎要将瑶阁彻底烧得灰飞烟灭。就像是当年容晟府败落之后的场景重演一般,那些驻点的九瓣莲纹标志,被气势汹汹前来接管的宗派弟子一把扯下,用脚生生碾入泥泞之中。
正如当年的鹰徽一般,四分五裂,再也无人问津。
殷远山看着最后一个驻点传来的讯息后,却是默默地将信纸掷入火中。看着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食物,他的内心却毫无波动。
“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坐。”殷远山依旧看着跃起的烈焰,却像是对着空气开口了。
门外,却是缓步走入了一个黑衣身影,他闲庭漫步地走着,像是在自家院里逛一般。
“陆望予。”双鬓微霜的长座终于舍得抬起头,他看了过去,“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来人却是微微一笑,他缓声道:“是也不是,我只是想来知会长座一声,南岭战场已经决出了胜负。”
他卖了个关子,道:“你猜,是谁赢了。”
殷远山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点都没有吃惊或是怔愣。他又笑了起来,却摇了摇头感慨道:“倒是我小瞧了你啊。”
他将所有的弟子都派去了南岭。既然瑶阁已经倒塌了,瑶阁忠诚的弟子们,就应该随着宗派的覆灭一起消失。
没有人该苟且偷生,与其背负着骂名,战战兢兢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趁着最后的时机,让他亲手将他们送离这个不再友好的世间。
至少在离开之前,他们都还是干净的,是高尚不染尘埃的。
当然,直接死在南岭对手的刀下,倒不如利用最后的时刻,再生生从那些妖族身上撕咬下一大块血肉。
他要让他们知道,哪怕就是从虚狱里出来了,妖族还是一群任人宰割的废物!
殷远山手下的黑骑,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也被派往了南岭战场。但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却不是参战,而是按照主人交代的东西,以身为祭,布置下最为恶毒的灭杀之阵。
就像是曾经陆望予战澄阳峰一般,将自己与敌人,一齐歼灭。
但照目前来看,陆望予怕是已经破了他的灭杀阵,所以才更有心情地来逐州郡给他送“好消息”。
陆望予却是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如今,殷远山终于能沉下心来,认认真真端详面前的黑衣青年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败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后辈身上。但他更没想过,千百年来都稳居高位的瑶阁,竟会在那人的操纵下,一朝崩塌成泥。
多智近妖,手段狠辣。在他不知不觉时,面前的青年究竟是长成了怎样的怪物?
或者说,他从来就是个怪物……
陆望予却好像真的只是来简单地传个讯,他知会完了,便毫无留恋地转身欲走。
突然,他身后传来了一句带着浓浓不甘的询问:“你究竟为何要处处针对瑶阁?”
殷远山还是问出了他最后的问题:“这次算你侥幸赢了,若是输了,你难道要与秦朝一般,为了什么狗屁的天下大义,将自己的性命都压上?”
天下大义?
陆望予的脚步顿住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一般,眉眼弯了起来:“首先,我赢不是侥幸。而是只要我想赢,我就一定能把你们踩在在脚下,彻底碾碎。”
“其次,我也觉得天下大义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所以很遗憾,我不是为了这个才与你们斗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陆望予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他却懒得解释了,“你猜吧。”
但在继续提脚离开的那个瞬间,他却在心里默默补上了问题的答案。
为了一个人。
一个我永远都不能放弃的人。
第98章 四海平(八)
南岭的战场在还没彻底分出输赢时,竟戛然落下了帷幕。
所有的硝烟,都在瑶阁长座殷远山,于涿州郡自焚的消息传出后,尘埃落定。
千年屹立不倒的瑶阁,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呜咽。他的高楼一夜倾塌,其中的人们在挣脱内心枷锁的同时,戴上了属于罪人的镣铐。
但是,这就是光啊。
无论是被压迫了千年的妖族,或是在瑶阁编织的假象里,浑浑噩噩地活了那么多年的弟子,这个消息终于让那被乌云重重覆盖的天际,初现了一丝曙光。
熬过了黑夜,总能见到光的……
南岭地牢里的弟子从妖族守卫欣喜的交谈中,得知了长座自焚的消息。
他们沉默着透着那一面小小的石窗,窥探着外面的天际。冰冷的栅栏将天空割裂,除了阴云,他们什么都见不到。
你看,南岭的天呐,果然没有家乡的好看……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早已泪流满面。
尽管他们选择了心中的信仰,如今也不后悔自己在战场上的决定,但还是背弃了生活多年的地方,背叛了他们一直敬重的长座。
一时间,究竟是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是难以言喻的苦楚,谁也没法解释,更没法分辨。
但他们却知道,瑶阁真正地倒塌了。盛开千年的九瓣莲,终于凋谢了。
瑶阁长座于涿州郡自焚,瑶阁彻底放弃反抗。
在下属踉踉跄跄地冲进议事厅中,或哭或笑地禀报这个消息时,凰谦言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战报。
他自知不能在属下面前失态,却还是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真的?”
士兵却是哽咽到失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哭得满脸泪痕。他重重地点头肯定,然后憨厚地咧开嘴角,但眸中的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凰谦言挥手让他退下,随即,黑色的披风扬起凌厉的弧度,他立刻转身出了议事厅,直奔内院书房去了。
他脸上带着难以控制的笑容,笑容却来却灿烂,步子也越迈越大,越来越轻快。最后,他竟然像是个孩子一般,提腿跑了起来。
但纯白的衣襟上,却莫名落下了一点水渍。水渍越来越多,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大……
直到——他在转角处戛然停下了脚步,似哭似笑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人。
他嘴角高高扬起,但眼中却蓄满了泪,随着每一次笑,泪水却从眶中溢出,就像个傻傻的孩子。
凰谦言几次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步一步地走来,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悲伤,直到最后一步,他几乎站不住了,跪倒在那人面前,只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们赢了……”
一瞬间,年轻的妖王肩上所有的重担,都烟消云散,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带他们走出来了。”
“妖族走出来了。”
“我们能回家了……”
容晟长歌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头顶,他伸手,像是长辈在宽慰小辈一般,拂过他的头顶,笑着说:“没错,你们能回家了。”
回到阔别千年的故乡,回到自己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正轨。
……
瑶阁垮了,各宗派之间开始为妖族发声,他们向百姓做出了解释,妖族的污名全来自于瑶阁的抹黑,他们其实与人族一般无二,不吃人也不吸魂魄。
他们说妖族在虚狱待了千年,日子都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而在人间流浪的小妖,也始终生活在被捕杀的阴霾下……而说那么多的宗旨,只在于强调等他们返回自己的故乡时,百姓们不必慌张。
只是新邻居而已,或者说,是阔别了千年的故人归来。
这些都是妖族那边写好的说辞,各宗派既然在瑶阁的问题上与他们结了盟,自然也需要略微表示下自己的诚意。
动动嘴皮子的事,对他们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但百姓的反映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听了千年妖族吃人的故事,一朝印象里穷凶极恶的罪犯,竟然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这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