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尹洛雅担忧的神色,周氏握紧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意:“娘没事,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待会儿还要去看看你爹爹和哥哥那里缺什么,好及时置办下来。”
尹洛雅心思细腻,日日和周氏相伴,多少看出了她心情不大好。见周氏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疑问,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喜欢
夜漆黑如墨, 浩瀚的天幕整个被浸在深沉的黑色深渊,点点莹白的亮光自顾自的结伴散落在各处。混在地面上眨眼就不见的光亮,落在天幕上,却是格外的亮眼。
夏更深了, 暑气愈发重了些, 没了尹洛伊的特殊关照, 孟元屋里也摆上了冰盆。到底抵不住暑热强横,身着单衣练了一会字, 孟元的后背已经完全汗湿了。
带着热气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外透进来,迎着窗边的月色一看, 赫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好在不是强盗或是杀手, 而是孟元的一位熟人。
贺兰卫感受到屋子里奇高的温度,浓黑的眉毛一皱,从怀里取出一把扇子, 一边摇着一边抱怨:“孟元啊孟元, 你看看你过得是什么日子。这屋子比蒸笼的温度还高, 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还有心情练字。”
孟元握着狼毫的手一顿,没理会说个不停的贺兰卫,提笔把剩下的字写完。
放下狼毫, 将稿纸晾好,孟元才抬眼去看贺兰卫。
贺兰卫还是那副张扬的模样,他随意的用手撑着脑袋, 没型没款的坐在几案旁的小凳上,不客气的吃着盘子里的糕点。
孟元的神色一下子暗了下去。
触及孟元阴沉沉的目光,一口糕点咬下去,贺兰卫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抓起几案上凉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茶。
一口气顺下来了,贺兰卫眸光一闪,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玩味的笑了:“这糕点是尹洛依送来的。”
孟元眉毛一挑,拿了块帕子擦拭指尖的墨迹,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是。”
贺兰卫想的是还要好生撩拨两句,孟元才会回他,今儿个到是新鲜,刚开口问呢,孟元就“招了”。
这般轻易的就承认了,贺兰卫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了,清扬的眉头倏的一皱:“你有没有想过尹洛依为何突然转性,对你这么好了。又为何在劫杀尹超的地方,发现了她尹洛依的东西。”
孟元抬眼看向贺兰卫,没有顺着贺兰卫的问话应答,眼神里蕴含着警告:“贺兰卫,我不许你动尹洛依。”
清凉的月光和案头的烛光混在一起陇在孟元身上,显得他既冷漠又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至于尹洛依的转变,还有她是否买凶劫杀尹超,我都不关心。”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贺兰卫放下茶盏,在寂静的黑夜里,就这么哈哈大笑了起来:“孟元,我没听错吧,你让我不准动尹洛依,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对我说话。”
他们相识了近十年了,期间吵过嘴打过架,但孟元从未因为外人对贺兰卫冷过脸。
尹洛依是她什么人?继妹?朋友?
通通不是!
年幼时第一次见她后记了十来年的笑容,小黑屋里女孩握着他的手时柔软的触感,昏迷前女孩一声声的哭喊……
再见时,她忘了一切,他们的身份转变,她理所当然的厌恶他。
孟元以为他能渐渐放下,默默接受她的刁难,在角落里看着她幸福就好,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时间会淡化一切”。
可惜,这些事儿在他心头烙下的痕迹太深,终其一生也无法消灭。
大概,从那日湖边尹洛依毫不犹豫的维护他时起,幼时的记忆再次涌出,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依然喜欢着她,这份喜欢历经近十年未减分毫,想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贺兰。”孟元眉目舒展开来,一向淡漠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连语调都是上扬的,“我想,我喜欢上尹洛依了。”
眼睁睁看着孟元近日的反常,贺兰卫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听到孟元这么说,更多的不是诧异而是愤怒。
解下腰间的长笛,贺兰卫寒着脸重重的拍在几案上,握紧了拳头,堪堪忍住了没把笛子直接拍孟元身上:“你还记得你和李姨为何会来国公府吗?”
“我没忘。”孟元沉声应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国公府和镇南王府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尹洛依喜欢上了你,但你就是什么都没做,你觉得到时候尹洛依知道了还会接受你。”
贺兰卫用的是平常的语气说话,连声音都没大一点,孟元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寒意。他身处深渊而不自知,待到脖颈都像被怪物扼住才脱力的撑在书桌上,掌心后背都濡湿了大半,孟元一边喘息一边说道:“她不会知道的。”
汗珠一滴滴的落在桌上,孟元心里是极清醒的。这些事情她都不用知道,他喜欢她,只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好生护着。
贺兰卫沉着眸子踱到孟元面前,缓缓的抬起手,目光落在孟元清俊的侧脸上,几息之间手掌已然落下。
疼痛自然没有出现,孟元侧过身对上贺兰卫的眼睛,温和一笑:“谢谢。”
又在孟元肩上拍了两下,贺兰卫那股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恢复了以往笑吟吟的样子:“没意思,我都还没炸你,你就不打自招了。”
“不过啊。”想到宫里那位,贺兰卫面上的笑意敛下了几分,“你一直和他对着干总归不是个办法,虽说他对你有愧,愿意宠着你,但谁也说不准这恩宠什么时候会消磨殆尽。做什么事前,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
沉吟了片刻,孟元总归是应了:“我知道。”
*
夜色深沉,月亮渐渐隐进云层,清冷的月光透过层云洒在地面上,整方的天地都笼在一片莹白的清辉之中。
屋里的蜡烛已经熄了,借着月光看向里间,轻纱帐暖,隔着层层红色帷幔依稀可以瞧见塌上躺着的美貌少女。
少女睡的并不安稳,尹洛伊额头不断地冒汗,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紧紧的贴在额头上,身子不舒服的晃动了几下。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四五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圆髻,红色的裙子染了黑色的污渍,白嫩的脸蛋上灰扑扑的。
记忆中,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样子。
但身处梦境,现实和梦混杂在一起,尹洛伊分不出其他,只知道这小女孩就是她自己。
等了好一会尹洛伊才看见梦中的女孩清醒,这才有时间借着女孩的眼睛细细的打量所在之地。
屋里很破,青瓦片做成的屋顶漏了好几处,外头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了下来,把几步大的小房间照得很亮。
仔细的把近二十年的记忆搜寻了一遍,尹洛依很肯定,她现在并不在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待看清了屋子里的全貌,尹洛依才发现原来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她右侧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小男孩,一个□□岁一个十来岁的样子,穿的都是粗布麻衣,但依照尹洛伊的眼光看来这俩男孩长的是极好看的。
两个男孩子见她醒了,都丢下手中的木棍,急忙靠了过来。年纪稍小的那个把冰凉的掌心放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还好,烧的不是很厉害。”
年纪稍大的那个靠在墙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自觉的漾出一抹笑意:“也不枉费咱们救了这小丫头,人看着你受伤了,不怕苦不怕累,从墙角的小洞下冒雨偷溜出去给你在院子里摘草药,你小子才能好的这么快。”
尹洛伊动了动手臂,果然感觉到浑身酸软的不像话,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听这两个少年的对话,像是她被什么坏人抓了,两人救了他,年纪小的那个因此受伤了,而他们被关在这里出不去进不来的。
后来不知怎的发现了墙角的的小洞,她仗着身材娇小,爬出去在院子里给受伤的那个摘了草药,自己出去时淋了雨,现下正发烧了。
年纪稍小的那个淡淡的“嗯”了一声,见他看着自己,尹洛伊仰着头去看那男孩子。他的目光火热火热的,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蕴含着极浓烈的情绪。
男孩扯下衣摆上的一块布,拿到破了的屋顶下面,待布条完全浸湿了,拧了一把拿回来覆在尹洛伊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