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顿时又骂骂咧咧了起来。
今天天气实在是冷,席殊都觉自己的手指冻得僵劲弗能屈伸,恨不能套个手套保暖,可展台上的那个大妈却在一件件地脱着自己的衣服,还不忘工整地把它们摆好。
不知怎的,她看到此情此景略有些心酸,当人体模特的时薪并不高但这份工作却不简单,光是保持着一个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就够累的,更别说还得有过硬的心理素质。
大妈很快就一丝.不挂了,她身材微胖,腰上有一层厚重的赘肉,身上的皮肤明显松弛,大腿粗壮,小腿有肌肉块。
席殊初步猜测她是位体力劳动者,美院给学生找的体模往往都是底层人民,他们身上有被生活刻下的痕迹,作为被摹画的对象再合适不过了。
大妈显然不是第一回当体模,从表情上看她很淡定,一点不觉难为情,裸着身体很自然专业地就摆出了一个姿势,教授上前稍作调整之后就让学生抓紧时间画,下节课要把作品交上来。
底下一阵哀嚎,如果说第一回上人体课他们还是憧憬激动的,到现在半个多学期过去他们已经有点麻木了,什么美女帅哥都是奢望,大叔大妈才是王道。
人体课时间很紧张,模特到点就走,他们要想画出好画就得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课堂上一时无声,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打稿构图,就连混不吝的齐天都一脸严肃认真。
中途大妈换姿势,底下学生均是一脸苦相,眉头皱得能挤死蚊子,心里不停地无声哀求“别动,大妈求你别动”。
专注地做一件事时间就会过得飞快,三小时弹指一挥转睫而逝,下课铃才响第一声大妈就起身穿衣服,随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画室,留下哀嚎阵阵的学生,抓着头发看着自己的作品满脸懊丧,捶足顿挫。
孟语桐没时间沮丧,她用报纸包起画笔起身回头喊道:“筱筱,走,讲座快开始了。”
“好嘞好嘞。”
章玥难得主动搭话:“你们要去大礼堂吗?”
柳筱筱点头。
章玥也放下笔:“我也去。”
她起身收拾东西,看到席殊坐在椅子上还在画,刚想开口询问她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她最后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画室里几乎所有人都要去听沈恪的讲座,席殊看向还留在画室里的齐天,拿脚踢了下他的小腿:“小甜甜,你怎么不去,大妈比油画大拿还有吸引力?”
齐天用鼻子哼一声:“他算什么大拿,画的都是些垃圾玩意儿,他这‘当代梵高’的名头哪天我就取而代之了。”
席殊没反驳,艺术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定论,一幅画有人欣赏有人看不上都很正常,齐天这种不随大流,特立独行,全世界我最.□□的自信她十分佩服。
她开玩笑:“诶,你不会是看他长得比你好看就故意埋汰人家吧?”
齐天嗤笑,眼神桀骜不驯:“他比我好看,你说笑呢席殊殊,别夹带私货啊。”
他把脑袋往席殊面前凑,抓起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你摸摸,我这胶原蛋白,他一个老男人能比吗?”
席殊掐了下他的脸,哈哈大笑:“是不能比。”
Chapter 3
席殊给自己的画刷上了一层清漆,又把画笔浸在松节油里刷了刷,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才伸了个懒腰,捂着自己的脖颈转了转。
齐天双手枕在脑后,咬着画笔含糊地说话:“你今天比以前画得快啊。”
席殊回头冲他眨眨眼,不无得意地说:“这说明我有进步。”
齐天瞄了眼她的画,耸耸肩不留情面地说:“你还是比较适合当花瓶。”
席殊抬起手作势要把手上沾上的颜料往他脸上抹,齐天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不躲不闪。
“嘁,看在你失恋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见识。”席殊收手。
齐天上个月和他那个男朋友分手了,他刚失恋的那个星期还是席殊每天陪着他借酒浇愁,把相思泪熬干的。
齐天似乎已经从被甩的阵痛中缓过来了,听席殊这么说他的脸上也没点儿难过的情绪,反而洒脱道:“‘天下人何限’。”
“天下人何限”后一句是“慊慊只为汝”,这话可一点儿都不洒脱,反倒是情深至极。
齐天搁下画笔:“一起去吃饭啊。”
“我有事。”
“啧,约会啊。”齐天没等她回答就埋汰道,“不是我说,你挑男人的眼光是真的差。”
齐天一直看不上林易昇,他觉得他长得不好看,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当着席殊的面说她的男友,
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别开眼拎起包:“没时间和你多扯,我走了,别太想我,小甜甜。”
齐天翻个白眼,又冲她喊:“你记得做好措施啊,别到时候喊我陪你去医院。”
“放心吧。”席殊回头给了他一个单眼wrink,“真有了我就说是你的。”
“我艹!”
席殊洗了手从教学楼离开时已过六点,校道上的路灯早已亮起,透过树叶筛下斑驳的灯光,路上人影绰绰。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踅摸着去了大礼堂,在后门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讲座还没结束,台上主讲人和几个院领导还坐着,台下座无虚席,就连过道的阶梯上都挤满了人,乌泱泱集会似的。
席殊正赶上了提问环节,底下学生群情激动,举手的人多不胜数,沈恪抬手指点江山般随意一点。
被点到的人是个女生,她并不像前几位提问者那般激动,而是淡定地站起身先礼貌地问了声好,随后才冷静地抛出自己的问题:“沈老师,您认为作品会透露出画家个人的感情吗?”
沈恪没有犹豫:“当然。”
“您的画作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您的感情倾向?”
“我想说,是的。”
那个女生笑了下,随即缓缓道:“众所周知您在两年前公开展示了您为尊夫人画的一幅肖像画,那幅画我有幸看过,恕我冒昧,就我个人而言,从画作中我并没有感受到爱意……”
天冷,礼堂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人又多,空气不流通,席殊觉得闷就走了出去,她透了口气,掏出手机边走边用僵劲的手指按着九宫格键编辑信息。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仰着脑袋呼出了一口白气,戴上外套的帽子双手插兜悠哉悠哉地往外走,最后在“三重门”那儿停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的小台阶上玩手机。
夜里冷风一吹她的两个膝盖冻得生疼,席殊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为了驱寒点了一支,她咬着烟吸了两口后用手指捏住滤嘴,把里面的胶珠捏爆。
烟味更浓了,身体也暖和了些。
席殊一手夹着烟一手拿手机随意刷着,直到有人按了车喇叭她才抬起头。
一辆黑色卡宴开着近光灯缓缓驶近,最后停在了她边上。
车窗降下,驾驶座露出了一个男人的脸。
席殊把手机揣兜里,走两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然后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副驾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沈恪的目光先落在她的腿上,满眼的不赞同:“今天降温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席殊嗅到了淡淡的松木香,木质的香调低调内敛,闻着使人安定,她扯过安全带斜睇着他:“喷香水了?”
“真骚。”她嗤一声,“开个讲座而已不至于吧。”
沈恪无奈,他倒是闻到了她身上松节油的气味,重新启动车后他看了她一眼:“从画室出来的?”
席殊斜倚在车窗上懒懒地应了声:“嗯。”
沈恪笑:“我的讲座这么没有吸引力?”
“浪费时间。”
沈恪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挺受欢迎的。”
席殊望着窗外一闪又一闪的路灯,双眼暮气沉沉的,语气愈凉:“美院里好多人都接受过‘刻星’艺术基金会的资助,他们对你的感情应该都挺特别的,单纯讨厌你的人也不是没有。”
沈恪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车里开了暖气,沈恪刻意把温度调高了,席殊觉得热,抬手撩了下长发随意挽起来。
等红灯期间他转头看她,她侧对着他,耳骨上的几个银耳钉很扎眼,其中有两个是她17岁生日那天打的,半个月不见又多了一个新的。
沈恪趁着这会儿从手套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席殊:“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