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半小时。”沈恪转头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不耐,就连眼尾的纹路都是温柔的。
席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哦。”
“我想接下来有段时间我都不想再听到喇叭声了。”
放学这会儿校门口车如流水,他这辆车一直停在这儿肯定会惹来其他车主诸多的不满。
席殊对此毫无愧疚之意:“你不来找我就不会遭这罪了。”
“我要是不来,你今天就不打算去见见我?”沈恪启动车打了下方向盘。
席殊张张嘴想告诉他她今晚本来是和男友有约的,可她现在人在他的车上,说这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索性就抱胸靠在车门上不言语。
沈恪把车掉头:“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去过别墅了。”
席殊耷下眼睑,脸上没有情绪:“我这周没什么变化。”
沈恪余光看她,没有光她的新发色在夜色中瞧得并不真切,似乎就是墨黑色的,他其实最喜欢她黑发的时候,透着一股浑然天成动人心魄的美,可她要染发他也从不说反对。
“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系好安全带。”他突然说。
席殊瞥他一眼,动手扯下安全带系好:“这话真符合你的年纪。”
沈恪一笑并不反驳。
到了城西,进了别墅里席殊径直往客厅走,边走边解扣子,到了沙发那儿把外套一丢,人也和衣服一样瘫坐下去。
沈恪把自己的风衣搭在椅背上问她:“饿吗?”
席殊懒懒地睇他一眼:“我以为你接我来前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我给你做意大利面。”沈恪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席殊不解地皱眉,扫了眼他的手兀自站起身:“要我帮你打下手?”
“我可不敢。”沈恪收回手笑了笑,他踅足走了两步,回头看她,“跟我来。”
席殊满眼莫名,犹豫了两秒后跟着他走,走出客厅她就知道他想把她带去一楼画室。
“我今天下午才上人体课,现在不想画。”她嘟囔了句。
沈恪把她领过去,画室中央摆着一幅尺寸不小的油画,画布上的颜料在灯光底下还有光泽,是新画。
席殊在画架前站定,快速扫了眼画后回头问:“想让我夸你?”
沈恪摇头一笑,指了指放在边上的画笔和颜料说:“我在道歉。”
席殊心念电转,她表情微动,回头继续扫视着那幅画,语气平平道:“你没有做错什么。”
“但是你生气了。”沈恪走近,拿起一支画笔转过身递给她,“画吧。”
席殊接过,她低头端详着画笔,眼神深深沉沉似无波古井,有人朝里投了一颗石子她只漾了一圈涟漪便平静了下来。
她拿着画笔抬头望着眼前的画,以前她不懂事,总想博取他的关注,却不想自己的举动却让自己更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席殊持着画笔靠近画布,笔端堪堪停在了画前一厘米处,片刻,她叹口气放下笔:“这么好的画要是又毁在我的手里学姐该骂死我了。”
以前的席殊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就算吴晓星指着她破口大骂席信中对她耳提面命吴晓月和她千叮万嘱她仍是任意妄为我行我素,下次生气还是会拿沈恪的画出气。
难道她坏了他耗费心血画出的作品他不生气吗?不,沈恪生气,但现在她懂事了,他却并不觉得开心。
她有几年没碰过他的画了?沈恪想,有两年了,从她十八岁成年开始,他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
沈恪眼底掠过一抹落寞,不过须臾他就敛去异色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来:“你已经能欣赏我的画了。”
席殊耸了下肩:“这幅画拿出去能卖不少钱。”
沈恪淡淡道:“我是画来取悦你的,既然你不接受那它就没有价值。”
席殊的胸腔在闷响,她回头面色不虞,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沈恪:“你为什么总让我当坏人?”
她这一问倒让沈恪怔住了,他望着她,一时间有点恍惚,好像突然回到了那间狭小的旧画室,她还留着一头水藻一样的黑发。
无力感突然从指尖上袭来,他苍白一笑,对席殊仍是好声好气:“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吗?席殊知道并不是,她如有所感又无处可发,很多情绪刚起苗头就莫名偃息了,最后脑袋里只剩茫然。
Chapter 10
沈恪亲自下厨给席殊做了份奶油意大利面,他的厨艺很好,这个技艺是自小习得的,在出国学画的那几年中又得到了历练,但鲜有人能有幸亲尝,就连吴晓星也很少,她的观念就是“君子远庖厨”,在世时她不会让沈恪进厨房,她说他的双手是用来持画笔而不是拿锅铲的。
席殊观察过沈恪的这双上过保险的手,那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的手,也和劳动者的手明显不同,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的手亦非日暮垂垂的老者之手,他的手指纤长指骨节节分明,指腹总是温润的还带着层薄茧,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大卫、维米尔、米勒……都不是,如果让她形容,他的手可能是波提切利的手,是温柔又有力量的。
总之他的手是艺术家的手,这样的手的确不应该出现在厨房里沾染上烟火,但席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烹饪的食物。
席殊吃着面,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对面:“你这次的画展邀请函给我一张。”
她要去他的画展根本不需要邀请函,沈恪问:“你想邀请谁?”
“室友。”
沈恪点头:“好。”
他又问:“为什么你的室友有时间去我的画展而你没有?”
席殊掀起眼睑:“她成绩好,不用太操心结课展……我也没她那么喜欢你,她一直想亲眼欣赏你的画。”
沈恪点点头表示明白。
席殊瞧他听到别人欣赏他的画时面色平静,想来是已经习惯于这样的褒奖了,她哼一声故意找茬:“我有个朋友特别讨厌你。”
“哦?”沈恪眉眼带笑,“是讨厌我这个人还是讨厌我的画?”
“都讨厌。”席殊用看好戏一样的眼神睨着他,“他说你的画太克制了,你这个人一定是个伪君子。”
沈恪面色不愠:“你没帮我说上两句好话?”
席殊一脸事不关己:“他喜欢的画家是克里姆特。”
沈恪幡然领悟:“难怪。”
“他看上了克里姆特的花园画室,如果你也有这么一个画室,他会喜欢你的。”
沈恪低笑两声:“克里姆特作画的时候是不允许外人探看的。”
“‘酒池肉林’。”席殊拿银叉子卷了卷面,“相比起来我会更喜欢他的徒弟。”
“席勒?”
席殊“嗯”了声,理所当然道:“他长得帅。”
沈恪展眉,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现在的小姑娘都看脸吗?”
席殊抬头:“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迷妹?油画可不热门。”
沈恪重新坐下,看着她眼底韫笑:“谢谢你的夸奖。”
席殊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她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沈恪不客气地说:“比起席勒你还差点,你会衰老会腐朽,他却永远年轻。”
沈恪明白:“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28岁。”
28岁,真是个特别的年纪,沈恪28岁的时候从国外载誉而归,如果他和席勒一样在这个年纪就死去,他还能落个“英年早逝”的惜才惋叹。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就是很平常浅白的对话,顶多涉及点艺术的皮毛,往深了席殊的水平根本和他不搭调,她不喜欢和他谈艺术,谁想当“对牛弹琴”中的动物?
沈恪把她接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除了道歉外就是一个习惯,在离开虞城出远门前要见上她一面,这或许是个仪式又可能算得上是一个制度,毕竟很多制度都是从仪式演变而成的,但目前这个不成文的制度只有他一个人在遵守,她是法官。
晚点的时候沈恪开车送席殊回校,分离时她也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就是简单甚至敷衍地道了句“一路顺风”。
沈恪能懂,很多话他们早就说尽了。
门禁时间过了,席殊站在宿舍楼下的大榕树旁点了支烟抽着,一手掏出手机给柳筱筱打电话,约莫五分钟人下来给她开门。
“沈老师送你回来的?”柳筱筱走在前边回头问席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