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最动听(41)

古典油画是没有刮刀、美工刀这些东西的, 但现代的很多流派需要。

许游的期末作业里,那个照相机镜头和掌握它双手的处理, 后期都用了美工刀,一道道割出质感。

许游的胳膊持续半个月抬不起来,睡觉都疼, 精神上却很充足,满脑子想的都是作平。

也是到后来作品完成了,许游才听说, 论坛上讨论她的事, 在从民俗回来之后持续了好几天。

直到有新的八卦出现, 她的事才淡掉。

许游对此毫不在意,她年纪虽不大, 却已经明白, 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和旁人对自己的认知,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许游有个男同桌, 关系还算不错。

有一天,班上忽然要换位子。

这事很突然,许游原本是靠窗的位子,但那天却被将她这一竖排调到了另一边靠墙。

许游很喜欢靠窗,突然变成了挨着墙壁, 开始进门第二个位子,她不太喜欢。

换位子时,难免就将这种不喜欢挂到了脸上,但她也没说什么,换了就换了,很快也就适应了。

等过了一个礼拜,有同学跟她说,听说她很喜欢原来的男同桌,因为位子换走了,那天还摆了脸,非常不高兴,班上很多同学都看到了。

许游诧异极了,那同桌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再换一个人,只要不是很难相处,她都可以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注视的威力。

后来上初中,许游提早进入了叛逆期,十四岁就打耳洞,染头发。

她被老师批评,要求她把头发染回来,可她不听。

那两年,许游令爸妈很是头疼,但她觉得很酷。

许游因为这点反骨,吸引了很多男同学的注意,她也和年级里比较闹腾的男生走得近。

等到许游的妈妈忽然重病,许游才渐渐改变了,她开始关注收敛自己的言行,关注学习,尽量不让爸妈为她操心、生气,频繁被请家长。

自然,她也和那些男生疏远了。

直到后来初三临毕业,她才听一个男生说,其实大家曾经传过,说她疯狂地喜欢过某某。

许游愣了,那个人的样子她都快忘记了,偶尔在楼道里碰到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打招呼。

类似的事经历过几次,许游就明白了,别人眼中的她,与她眼中的别人并无不同,都是被“误解”的,被“过度解读”的。

也许她一个眼神,人家就理解为喜欢,也许她一个关注,人家就理解为嫉妒。

而她如果去解释,那是掩饰,要是辩解,就是越描越黑,每个人都有两套标准,手里拿着两把尺子,一把严格的量别人,每个微表情都分析,一个宽松的量自己,任何事都可以找到借口获得原谅,这样的双标无处不在。

幸而来自别人的解读,许游从不当回事,她很少活在别人的看法中,更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观感,自己的喜好,无谓盲从与讨好他人。

自然,这样一个她,也很难做到“合群”,所以整个高中都几乎是独来独往的。

到了大学,虽然稍微好了一些,却仍是习惯了一个人。

“从众心理”在许游身上,似乎没有一点作用。

***

一个月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来年一月。

大家都交了期末作业,老师们内部评分后,就让同学们布置教室,集中最后一天把大家的作品都展览出来,自由参观,互相学习。

布置教室的那天,许游听齐羽臻说,周盛在校外被人揍了,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挂彩都是在脸上,他不敢在学校露面。

许游很好奇,问他得罪了谁。

齐羽臻说,听说是刘芯在外面惹事,勾搭了一个社会小混混,对方以为周盛是三儿,就把他教训了。

许游一听,一时不知该震惊还是该笑。

总之,刘芯还真是有本事,周盛也是真的倒霉。

***

期末考试之后,学生准备离校。

不少美术系和摄影系的同学都赶飞机、火车去了,留下来看展览的人不到一半。

许游家住在本市,也不急着回,收拾好行李,闲的没事,就拿着手机去了教学楼。

美术系和摄影系因为专业的关系,被分在一个教学楼,但是在不同的楼层,动画系、录音系和编导系在另外一栋楼,像是文科类,诸如文学系、广告媒体系又在另一个楼。

许游先在美术系一张一张的作品看过去,她看的很仔细,很认真,在看到功底了得的创作时,便多驻足一会儿。

看同龄人的画作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这与去美术馆里看大师的作品不同。

大师的作品再一般,也是大师,是会被仰视的,还会被过度解读和吹捧,但是同龄人的,再出色都会被人抨击、嫉妒,甚至诟病。

遇到精彩的画作,有几个同学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许游经过时听了一耳朵,全都在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说这里不对,一会儿说那里不当,好似个人品味的迅速提升就是靠给被人挑刺。

人人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红眼病无处不在。

许游看着看着,就来到了挂着她那幅画的教室,只是还没进去,脚下就顿住了。

她的画被放在最显眼,最中间的位置,好几个同学就站在那儿议论,还有人在用手机拍照。

许游自认还做不到站在那里被人品头论足,听着虚假的夸奖,还要跟着假笑,于是转身就走。

后来她去别的教室,就一直感觉同学们都在往她身上看,对她充满了好奇,好像她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

许游一直半低着头,很快就往楼上走。

***

楼上是摄影系。

在摄影系看展览的学生不多,一上楼就清净了。

这里的布置也比较偏暗色调,许游走得很慢,她对这里不熟悉,摸索着陌生的环境,一张张看过去。

摄影系的黑白照居多,很多照片都是奇怪的角度,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视角,要么俯视,要么仰视,凸显个性。

这里有复古风,也有魔幻超现实主义的摄影。

其中有一组照片,是拍照的人站在高楼楼沿,从上往下的俯拍,照片里隐约看到一截牛仔裤,一双球鞋,然后就是恐高者非常不适应的“深渊”。

还有人取景的是正在玩极限运动的瞬间,地点倒不是天空或雪山,只是在非常普通的街道或者陋巷,照片里玩滑板的主角已经翻到天上,头朝下,身体倾斜瞬间,仿佛只要没站稳就可能当场跌断脖子。

大约是已经尝够了被人“围观”的滋味了,许游走到人多的地方,就将围巾拉高,挡住半张脸,卫衣的兜帽也套在头上,让人乍一看认不出她是谁。

她一边看一边找着褚昭的作品,她还以为,那些他拍她的照片那么出彩、个性,必然也会引起讨论和围观。

可是走了一圈看下来,却并没有看到人群扎堆。

路过的同学,也没有人在谈论她。

许游感到有点奇怪。

直到她绕过最后一个拐角,来到最尽头的教室。

这间教室的面积最小,位置最不起眼,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游一进门,抬眼间,便愣住了。

她竟然看到了褚昭。

哦,不对,应该说是,褚昭的作品,一张自拍照。

照片里,他正举起镜头,对着一面镜子。

镜子上有很多斑驳,有水纹,还有乱七八糟的旧报纸贴图,甚至粘了油彩,有些地方还被喷漆喷过。

镜面很大,可是三分之二的面积都被这些元素盖住了,唯有中间一块地方,是褚昭和他那空洞幽深的镜头。

镜头挡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线条,那双修长的手握着相机,看似随意却又有力。

照片洗出来很大一张,就随意摆在地上,靠着墙。

它周围的期末作品,在构图和立意上似乎都比它更用心,更有创意,可是这张看似随意找了块镜子拍出来的照片,却愣是更吸引许游的目光。

她一下子看了进去,好似透过相纸,嗅到了金属的味道,还有那斑驳的镜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发的气味。

以及,中间这个自拍的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儿。

许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又放开,然后,她好似出现幻觉,真的闻到了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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