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面,小山长大了一些,周晋看小山笑起来的样子时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了看在厨房专注地切水果的赵渔。
七八点的时候小山就困了,赵渔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他今天玩得太欢,中午也吃了不少,”他轻轻摇晃怀里小小的身体,“小山要不要睡觉呀?”
快要睁不开眼的小山像是电量已耗尽,往赵渔怀里扎了扎,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困意更浓,揪着赵渔衣服的一块布料,乖乖点了点头。
把孩子哄睡以后,赵渔才轻手轻脚从屋子里出来,关上门。
热闹宣告结束,客厅骤然安静,周晋看他有点憔悴的脸,关切道:“每天要经营超市,还要照顾孩子,你还有时间休息吗?”
赵渔拿起刚刚小山吃剩下的半个没削皮的苹果,很不在意地说还好。
周晋当然看得出来他过得不轻松:“钱你不用着急还给我,不还也没关系,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他一直在意赵渔并不太好的身体状况,他和女性不同,孕育产子对他来说就是鬼门关走一趟,做得不怎么样的产后恢复让他本就不够健康的身子雪上加霜。
但赵渔说:“要还的。”
明明舍不得孩子,还要像报复谁一样地将自己的骨肉拱手让人,放不下,又执意要自己抚养到学龄前。
周晋知道他执拗也别扭,便不再劝,停顿数秒,又说:“对了,小山快上幼儿园了吧?”
赵渔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
看到赵渔深色黯然,周晋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这个早就会给大家带来尴尬的话题,便向一旁的秦远声求助。
一直没开口的秦远声沉声道:“我跟阿晋有把他接到首都的打算,那里条件要好一些。”
看赵渔不吭声,秦远声便安慰他,“你不用担心,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过去,傅劣这两年在国外,他不知道的。”
赵渔几乎立刻说:“不用了,”但他却怎么狠心也说不出“你们放心地把孩子带过去吧”这种话。
他的心像是被绑了千斤重的石块,一点一点往下沉。
眼睛有些酸,他低着头把削断的果皮扔到垃圾桶:“不能在这边吗?照市也可以……”
赵渔当然知道,照市跟首都比,有天壤之别,周晋和秦远声可以给小山更好的环境和生活条件,自己给不了小山什么,可是即使这样,在面对抉择时,还是心如刀割。
“让我想一想好吗?”
赵渔最终只憋出了这一句话,闭了闭眼,心头涌上酸涩。
即使当初执拗地要把抚养权留给别人,但谁都知道,赵渔不是完全不爱。
还未出世的小山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日子,他睁大眼睛看着屏幕上安静睡在自己子宫中已经成型的孩子,带着对未知生命的憧憬和期待。
这是他自己的孩子,是他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亲人。
可那时他刚刚失去爱人。
赵渔摸着被撑得很大的腹部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却怎么也擦不完不停流下的眼泪。
电视旁还摆着宋卓的照片,很温和地笑着,和后来被病痛折磨的人不太像。
赵渔每天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的?
周晋不敢细想。
事情只讨论到这里,秦远声提出小山生日的事情,问赵渔附近有没有做得不错的蛋糕店。
赵渔说有一家连锁,味道还可以,几个人决定明天去看看。
以往赵渔不怎么在晚上看电视,今天人多,也不太困,几个人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小,看着某台播出的新闻回放。
在一个短暂的瞬间,荧幕上出现那张许久不见的桀骜面孔,与镜头对视时,眉宇之间凌厉得渗出阴沉冷意。
周晋吓得连慌忙退出了频道,看到一旁的赵渔正弯着腰找小山扔在地上的布偶,心里默念好几遍他没看到,帮着起身的赵渔递上沙发缝里的一顶毛线帽。
看完手里的报纸,傅劣刚好接到医院的消息,有点烦躁。
从傅凌霄被确诊脑部肿块到现在,将近半年,医生说肿块压迫神经,可能导致病人视觉受损,更严重点也不是不可能。
林韶音对傅凌霄当然没多深的感情,加上林氏巨大的财务亏空,直到今天上午同傅劣的交谈中也在算计着傅凌霄死后落到自己手里的股份。
傅氏的掌舵人如今久卧病榻不起,在各大媒体中迅速传播,人们很快就知道,傅氏不久后即将改朝换代,迎来新一任的舵手。
实际上被议论纷纷的傅劣不太在乎他老子的死活,本来没有多深的感情,在媒体面前装也装不出父慈子孝的样子。
冷着一张脸,声线也低沉,内行人都看得出,这个继承人手段就像他的人一样狠厉。
从他开始掌权到现在,林氏被传出过无数次丑闻,对于亲生母亲的娘家,傅劣高高在上,秉持一向见死不救的态度。
林韶音为此绞尽脑汁,也不是没闹过,但对与傅劣来说,沾上林氏,就是一身腥,傅氏自己还有一堆烂摊子,他当然不愿意为了别人的事情分心。
把烟头按灭,关上新一季的财务报表,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在国外待了两年,拉拢人脉积累资本,见惯了商圈那套,脸上再没了当年那股冲动的戾气,整个人变得有些阴沉。
跟以前圈子的那帮人越走越远,五年过去,大多人都成家立业,出现在某些八卦杂志的版面上。
唯一联系着的就只剩下朋友一人,时不时寒暄几句。
对方家里逼得也紧,非让他跟某个官员的女儿订婚。
朋友抱怨道:“我还没玩够呢。”
傅劣不在意地开玩笑:“天天玩,穆景行,你身体受得了?”
“滚蛋,”骂了他一句,穆景行没好气地为自己反驳道,“我可没乱玩,哪次我不是认真搞的?”又打趣他,“倒是你,五年了,真憋得住?”
那边没吭声。
似是这几年走得太快,傅劣把感情抛在脑后,专注于脚下的道路,心里始终放不下的只有一个赵渔。
深夜里忍不住叼着烟疏解情欲时,满脑子都是那张有些模糊了的脸,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发现这人早就走了,跟以前一样,赵渔丢下他走得干净利落。
他还带着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被生下来的孩子,如果那孩子还活着,那大概快要过生日了。
傅劣和往年一样,让李炎定了一个不太大的生日蛋糕。
一直没得到回音的穆景行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便识趣地换了话题。聊到最近认识的一个小明星,说那人有趣得很,开始死活也不愿意跟他,慢慢不知怎的就想通了,贴心地很。
傅劣闻言也只是笑笑。
“他下个月要去山里拍戏了,我还想探个班呢。”
傅劣说:“不怕被拍到?你家里同意?”
“我管他们干什么,”穆景行满不在乎,“唉,你说他这细皮嫩肉的,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山里生活呢。”
傅劣随口一问:“很偏?”
“一个山区城镇吧,在南方。”
霜降的那天,秦远声带着小山去蛋糕店里取预定的蛋糕,周晋留下来跟赵渔打理超市。
把货架都擦了一遍,赵渔去后院里把凳子都搬出来。
“今天还开业,咱们不如带着小山出去玩。”
后知后觉,赵渔心想也是,又苦恼,“但是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玩的……”
两人正郁闷着,拿着几个玻璃罐的高个儿少年走了进来。
“嗳……怎么今天也来了,”赵渔帮陆执把玻璃罐放到桌子上,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奶奶做的辣酱。”
“啊……”赵渔仰着脸朝他笑,“谢谢。”
转身看到比自己高了快一头的陆执,周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这孩子发育得也太好了。
本来计划一会儿关店,但总觉得不好意思让一个高中生来回折腾,于是赵渔对陆执说:“我们今天打算去带着小山去外面玩,要不要一起?”
陆执没有犹豫地答应,直接问:“去哪里?”
“还不知道,有什么适合儿童去的游乐园之类的吗?”
最终几个人决定去一家商场,一层中央有儿童乐园。
小山年纪还太小,赵渔不敢让他去塑料球池里,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在怀里,从旋转滑梯上滑下去时,小山开开心心地“呜呼”一声,拍着小手说好棒,赵渔自己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