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天,你也来品一品,这茶在齐国可是决计喝不到的,真乃极品。”
澜天听着,端过桌上另一杯倒好的茶品了一口,正想道一句“好茶”,却是突然没忍住轻咳了一声,方才嘴里的茶香便被血腥味覆盖了。
流笙鄢在一旁见了,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拿出平时的伤药要给澜天服下——澜天受了些内伤他是知道的。
“慢着。”
流笙鄢的手一顿,回头看向身后,里屋的帘子被掀开,方才那女子手上拿了个瓷瓶向他们走来。
“他虽是受了内伤,但方才……总之,一般的伤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有害无益,”女子说着,将手上的瓷瓶递给流笙鄢道,“这是解药,好在他中毒不深,服下这解药之后修整两日便能恢复,只是这两日里他还是不要离开这屋子,否则便不是如今吐血这么简单了。”
流笙鄢看了女子一眼,接过那瓷瓶,却没有立刻让澜天服下,而是问道:“何时中的毒?”
女子却突然笑了,也不多加隐瞒,却不再看向流笙鄢,而是看着澜天道:“便是方才路过那片药草地时,我当时便说过让你小心一些,不过你的运气似乎并不是那么好。”
澜天由流笙鄢扶着坐在桌前才没有倒下去,此时闻言看向女子,同她对视了那么片刻,才看向流笙鄢道:“笙鄢,给我吧。”
不知为何流笙鄢发现自己对这女子的怀疑其实并不深,但如今不是他中毒,而是澜天,他总不能把自己莫名的信任强加给澜天,才有先前那一问——他总该问清楚缘由,否则便可能会害了澜天。如今听澜天这么说,流笙鄢也终于不再犹豫,伸手拿过桌上的茶杯,将瓷瓶里的药就着水给澜天喂了下去。
“多谢姑娘。”澜天接着流笙鄢的手站了起来,眼前却是一黑。
“你扶他去里屋休息吧。”女子看着流笙鄢道。
流笙鄢点头,掀开帘子的一瞬听到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未做理会,扶了澜天躺下后,他才不疾不徐地出了里屋,正遇上那来人站在屋外,同女子急声道:“族主,尧先生醒了……”
流笙鄢清楚地看到女子侧颜上一闪而过的微怔,下一瞬便见她抬步出了屋子,脚步似有急切,流笙鄢想也未想便跟出了几步,却见女子似有所觉一般猛地停下急切的步子,回头看着他,目露问询。
流笙鄢几步上前,将那白石取出递了过去:“既然姑娘是族主,那应当识得此物。”
女子在看到那白石的一瞬眼中的讶异被流笙鄢毫无保留的看在眼里,只见她小心地接过那白石放在手心,喃喃道:“难怪你二人能深入至此……”似是斟酌了片刻,女子方抬头看向流笙鄢,对他道,“既如此,想来公子那位故人也会想要见你,公子随我一道来吧。”
流笙鄢丝毫犹疑也无,跟上了女子的脚步。
这时屋里昏睡的澜天还不知道,这便是他同笙鄢的最后一面,哪怕日后偶有书信来往,他终其一生也还是没能再见过故人。
等他两日后醒来,原中人递给他一封留书,是笙鄢托他之后每年私下送些药材到这原下的疫村里,信末附上了一张方子,字迹清秀,并详细嘱咐了他一些送药时防疫的注意事项。
后来他只回了流家一趟,将笙鄢的意思同伯母说过,便毅然决然地脱出了流家,开始了他的药材经营,从白手起家开始,他慢慢将澜家推上了齐国世家的地位。
那之后两年,澜天终于接到他二人的第一封信,是托一名游医送到的澜府。
信送到时天色已经开始昏黄,那游医谢绝了澜天留宿的邀请孤身离开。
澜天拿着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珍而重之地拆开了看,信中鲜少提及这段日子的经历,只是告诉澜天,他们一切安好,雪玉这两日替他诞下了一女,笙鄢高兴坏了,两人给孩子取了名字,唤作夕晚。
澜天放下信,直到这时才知道当初那位姑娘的名姓,下人在屋外询问是否上晚膳,澜天没应,片刻后出了书房,又径直孤身出了澜府。
他要去流府替笙鄢向伯母报个平安,近来伯母的身子愈发欠妥,寻了不少大夫看过,却都束手无策,也是,心上的病若没有系铃人来解,若想医好,便只能等了吧,等时间过去或是等故人回来,如今这消息或许会对伯母的病情有所帮助。
夕阳的昏黄照着澜天单薄的背脊,又有不少绕过他,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斜影。
澜七突然轻轻笑了,他想起来了,夕晚夕晚,那是他见证过的……
他们的初遇便是在那个夕阳正好的傍晚。
☆、第三十二章 女大夫
“琉莘,你先行一步,将这一车的古籍送回慕族,再运一车过来。”
“啊?少爷,我们这一车出慕族的时候便已经被人发现了,族主还派了人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硬着头皮运出来的,这才送到没几日你便看完了,让我再去运一车,你到底是要找什么啊?”
“既然能硬着头皮运出来一次,自然便能有第二次,去吧。”
琉莘只得苦着脸退下。
木璃放下手中的书,轻揉了揉额头,突听得帘后有了动静,忙起身往帘后走去。
轻素这段日子每日醒来的时辰都很是固定,不过如今刚出了京城,却是比平日里要早醒了半个时辰。
木璃进来时,我正自己抻着榻沿要坐起来,他见了我这样子,果然皱了眉头,一步上前来扶住了我。
我微微笑开,开了口,声音却还是有些无力:“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了,总要自己锻炼锻炼肌肉,哪里能什么事都让你帮我,你别皱着眉头了。”
木璃在榻沿坐下,还是扶我靠着他坐好了,才开口道:“我便是太听你的话了,当初同意让人入养心殿看你,你如今患了心疾,情绪本便不可太过起伏,流烟总是咋咋呼呼的不说,便是那项严,到你屋里走了一遭,你整个人都不对了,他前脚刚走,你便又给我吐了血……”木璃说到此处,才醒起自己这般抱怨,又该让轻素想起那日的事了,兀自懊恼,终究还是没再说下去。
我却已经想起那日了,看了木璃一眼,自己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道:“你不是一直想瞧瞧这信里说了什么么?喏。”
木璃这时看了那信一眼,却又跟赌气一般撇开了眼去。
我看着他那模样,不由低低笑了起来,自己将信打开了,看着那信道:“这信上只写了一句话,问我想不想知道大哥二哥是怎么看我的。”我看着信上的墨迹,顿了顿,接着道,“项将军说,信是大姐托他送来给我的,大姐这些日子也真是长进了,知道自己动不了我,便拿这些话来伤我,她成功了……”
我这么半带情绪地一说,木璃果然还是回身将我抱紧了,安慰道:“你大娘的事是她咎由自取,你在江家的两年里对她处处忍让,是她到最后都要置你于死地,江子逸是个知晓道理的,不会怪你,至于江子猷,你那大娘给他生母下的毒还是你暗地里帮着解了的,他更没有理由恨你了。”
我有些惊讶,从木璃怀里抬起头道:“这事你都知道?”
木璃低头看着我道:“我不但知道,当初你托沁娘送信给他二人时,我也将我知道的一并写进信里给他们了。”
我微微一愣,半晌才垂了眼道:“这又是何必?”
木璃低叹一声,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轻声道:“你心里有愧,我明白,可这世上断没有只记得怨仇的道理,轻素,我不想你被你认为重要的人误会。”
我心里暖暖的,眼眶有些红,却到底还是忍住了,半晌,将手中的信递给木璃道:“替我将它烧了吧。”
“好。”木璃接过信,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前,就着上面的烛火便烧了那封信。
我看着那信一点点化为灰烬,突然开口道:“当初我离开京城时除了沁娘,不曾知会过一人,有始无终,如今离开齐国,我不想也同那回一样……”
木璃的手一顿,紧抿了唇,我看着他那模样,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当初我一声不响离开他的光景了,不由叹了口气,这便是我为何一直不想同他解释——我怕他又想起当初,即便我如今已经回到了他身边,那段日子带给他的记忆也不是能轻易抹去的,猛地想起,必定又是一番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