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这般闷在屋里啊,我走上前去开了一扇离卧床最远的窗子,这才回头看向六皇子,他靠坐在床沿,脸色依旧苍白,其他的症状却是看不出。
他的情况一直如此,望诊见到的从来只是他的面上毫无血色,连晕厥时都未见发绀过,只有细细诊过脉了,才能勉强诊出他是患了心疾,我曾问过六皇子,他却说自来便总是如此……
我皱了眉头环视着屋子,嘱咐道:“适当的通风也是必要的。”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我便住在殿下这养心殿中,若是殿下身子不舒服,派了人去唤我一声便是,不必客气。”说着,我上前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把脉。
司空缘倒是没有推辞,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微涩划过,下意识地调侃道:“换作几日前或还可,如今我倒的确不敢不客气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重新低下了头。
半晌我才松开手,从袖中掏出金针来在他床前铺开,才道:“殿下是何时知道我同木璃的关系?”
他倒也未迟疑,答道:“你同尤儿喝醉那日……”我一愣,听他接着道,“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我这才恍然,想起那日我本是想要给尤儿看看那玉佩,才将它自衣服里取了出来,后来倒的确是忘记塞回进去了……
“你同他认识多久了?”
“十年,”司空缘顿了顿,见我只是点了头便没了其他表示,问道,“你不惊讶?”
“若非他极信任之人,那日他不会那般轻易受制。”
司空缘轻笑一声:“你倒是笃定……今日你来,莫不是为了那日之事兴师问罪?”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若是一开始我的确有这么的想法,可待我醒了酒便全然不这般觉得了。
我既然在这宫里,木璃迟早是会寻到我的,六皇子知道我的身份若还是选择瞒着木璃,他心里自然会过意不去。
“哦?那是为了何事?”
我瞥了他一眼:“治病。”
司空缘:“……”
我扶他躺下,同他道:“殿下这身子病是先天带来,后来不知为何受到压制,以至于如今只能靠把脉来替殿下诊治,这病想要治好对于目前的我来说可能性不大,我的医术水平有限,只能帮殿下在发病时减轻痛苦,这几日我都会来替你行针,不过我终归要离开,是以还请殿下在太医院中寻个信得过的太医,我在离开前可将这行针之法同他演示一番。”
司空缘微点了头应下,又问道:“与木璃一同离开?”
我拿针的手一顿,半晌才回了一句:“还未可知。”
司空缘看着坐在床边的素儿,她低垂的手、低垂的眉眼,想了想还是道:“我这几日身子虽不好,也是知道你夜夜都去寻他的,他也寻了你不少日子,你们,有什么事便说开了,这般拖着谁也不能安生。”
我一惊,抬起头来,脱口问道:“夜夜都去寻他?”
司空缘这时却是笑了,道:“怎么,你不记得?”
我,我如何记得?
那回同尤儿醉酒,我原以为自己的酒量虽不好,但也不至于断片,可如今……
我想起先前尤儿的话……看来还是这几日喝得太多,整日里连个清醒的时候也没有……
我去寻过木璃了?
他可愿意见我?
我,同他说过话了不曾?
他……可有受伤?
有很多话在我嘴边徘徊,我看着六皇子带着笑意的神色,张了张嘴,终究只道:“殿下倒是知道的不少……”
☆、第二十章 “醉酒”
我慢慢晃着步子摸到了木璃的院子前,站在院门口盯着屋里的烛光看了良久,想起我那屋里如今端端摆着的三大坛桂花酒,不由自嘲一笑,这才又踉跄了步子往院子里跌进去。
这一跌跌得狠了些,好在我反应及时,已经自己扶着地面撑住了,顺便示意一旁伸手来扶我的琉影不要出声。
我自己慢慢爬了起来,也不忘拍一拍身上的尘土,顺道将手心里的汗擦在了衣角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木璃的屋门前。
还未敲门,便见屋门自己打开了,屋里传来一句:“你来了。”
略显低沉却悦耳的嗓音,是他,他……知道我要来?
我微微一愣,挪了两小步到屋门口,抬头便看到木璃自里屋转出来。
还是同那日一般的墨色长袍,未束的发散落在他身后,两年未见,他的绝世依旧,眉眼间却落了不少沉稳。
他见了我也不讶异,我还拿不准他脸上的神色,便见他朝着我过来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便同一把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我心上,见他越走越近,我突然一阵心慌,避开他的视线,低头随口道:“我,我来,给你弹曲子的。”这么说着便抬腿迈进屋里,躲开了他来的方向。
只是方一进屋,我扶着墙站稳了,才醒起自己对这里根本不熟悉,去哪里找琴来弹曲子给他听?
左右思量一阵,我才又想起如今自己正“醉着”,不如再说些醉话蒙混过去……
却听得身后的他低低笑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屋。
是不是气我来了这却还是避着他?
我略微踌躇着要不要跟着他进去,却见他又自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物件,我定睛看了一会儿,视线很是模糊,却不妨碍我认出他手中的物什……
琉素!
它不是被我放在了澜府么,怎又会到了木璃手上?
见我这般讶异,木璃轻声笑了,过来拉了我到琴桌前坐下,柔声道:“便知道你又不记得了,昨日你同我说想看琉素了,我才让琉影去澜府取了来备着,倒是不想你今日忘了这事却还是要寻它。”
我先前心里惊疑不定,加之“醉酒”,神志虽然清楚,但手脚却不协调,以至于木璃这么随便地伸手过来拉我我也来不及躲开,被他牵了个正着。
他的手还是同当初一般让人温暖安心,从方才开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我便很清楚,他的一切都不曾改变,这两年里,变了的只是我……
听了他的话,我半晌才回过味来——他知道我这几日来寻他不过是因着醉了酒,他甚至连我醒了酒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也知道,他全都知道。
可对着这样的我,还是耐着性子轻声细语,仿佛将我看做是个未醉之人,他便能得到不少慰藉……
记住我不记得的一切,完成连我自己都遗忘的心愿。
心里不由一痛,我的眼眶又开始酸胀起来。
可我不想让他看到,忙低了头装作看琴的样子,只是眼前模糊起来,我连琴弦都分不清了。
我尝试着拨了拨琴弦,却发现不仅眼前模糊,腕上也使不上太多的力,弹出的声音倒真像个醉汉的胡乱发泄。
这般拨弄了几下,木璃的手握住我的,制止了我拉扯出的魔音,我听他无奈笑道:“醉成这样还想着弹琴,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话说得一点责怪的语气都没有,反倒带了满满宠溺在里面,我不由抬了头去看他,这一眼便望进了他黝黑深邃的眼里,那里如今只装着一个我,一如当初……
我一惊,抽出手来,猛地站起身子便往屋外走,却是又一个踉跄,身子不稳地往一边倒去。
这周遭也没个可以让我搭把手的地方,我正自懊恼,一只手横在我身前将我捞了起来,下一瞬我便跌进了木璃的怀里。
有多久不曾这般被他抱着了?
仿佛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净土,在这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我所有的情绪,更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伤害。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两手牢牢地环住他,接着便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一如两年前的那个夜里。
耳边传来他哭笑不得的声音,听他道:“明日我当真要让司空缘将你屋里那些酒都搬走了,日日醉酒,东跌西撞的,你今年也及笄了,却是比从前更没个女儿家的模样,这该如何是好?”
我将环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靠在他怀里摇着头,含糊着声道:“我这两年里同先生学了不少礼仪,女儿家的模样我也是可以做到的。”
木璃顿了顿,轻轻笑了,语气里却染了不少落寞,道:“是我没照顾好你……”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一股冲动让我想要抬头告诉他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