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虽过得慢,但也慢慢过去了。
贺枫看了一眼腕表,九点二十五了。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慢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却无心再去关注了。
操场离教学楼并不远,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他们班教室就在一楼,但他没有去他们班教室,而是在楼梯处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自己忽然胆怯,但是又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要做。
楼梯处并没有开灯,灯的开关就在旁边的墙壁上,一般在上课期间都是开着的,现在不知道被哪个调皮的学生关掉了。
皎洁的月光照在楼梯上,灰黑的楼梯竟有了温柔的颜色。他开始继续往楼上走,走得很慢。他觉得月光照在他的眼睫上,在眼下投射出阴影。
他走到了二楼,这里比楼梯上要亮得多,除了月光,还有走廊上微弱的灯光。
他走到二班门口,背靠着二班后门旁边的墙壁,静静地等着那人出来。墙壁是微凉的,透过T恤传到他背上,他觉得有点冷,于是稍稍把后背离开了墙壁,把双手背到身后,撑着墙壁,微微支撑着身体。
又等了一会,他看了看腕表,九点半了。这时教室里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大家开始交作业了。交完作业,就放学了。
他的心竟然有些紧张。
那人要出来了。
他稍稍侧过脸,向前门那边看,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来了,但大部分人不往后面门这边走,因为他们从往前门那个方向往前走,就能够走到教学楼L型拐角处,而二楼的拐角处和一小段廊桥相连,通向星空走廊,可以直接到宿舍楼。
贺枫站在后门的位置,并不显眼。但也有人在教室外等同学,看到了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但那都不关他的事。
洛云亭出来了。
这人几乎是在教室的人都走了大半之后,才单肩背着包从教室里出来。他和大部分人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因为他不去宿舍,而是要出学校。
贺枫看着他低着头往后门的方向走,走廊微弱的灯光和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微微卷曲的头发上,无端让人觉得让人觉得温柔。越远离光源,光线越弱,他看着他仿佛正在从光里走向黑暗。
当洛云亭快要经过贺枫的面前,贺枫不知道该不该叫他。
可是还没等他想好,洛云亭忽然向他这边侧过了头。
洛云亭看到了他。
他一时不知所措。
“贺枫?你怎么在这儿?”
他来之前没有想好任何理由,因此他此时选择不说话。
洛云亭停下了脚步,他也从背靠着墙的姿势站直了身体。他望着洛云亭,洛云亭此时也望着他,因此背对着月光,这人一半在走廊的灯光里,一半在灰色的暗处。
他想望着这人的脸发呆,可是他不可以。他轻声说:“一起出去吧。”
洛云亭并没有再问什么,而是点了点头。
于是贺枫走在洛云亭右边,两人一起下楼。楼梯很暗,刚才迎着月光走上来的时候,还不明显,现在他们背着光往楼下走,有些黑得看不清了。
太安静了,他能听到洛云亭走在他身边浅浅的呼吸。
在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洛云亭望向他:“怎么今天往校外走?”这人的声音很很轻,有一些低沉,却还保留着少年人的味道。
是他喜欢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说:“……想去外面买点吃的。”学校外面有小吃一条街,但是一般只有走读生才能拿着走读证出校,门口的保安会拦住没有走读证的学生。因此,其实贺枫出不去,可是他不能想出更好的理由了,或者,难道他要直接跟洛云亭说——
因为想陪你走这一段路。
教学楼前是学子广场,学子广场有一大片花圃。三中在园艺方面尤其出色,据说三中的景观是经过大师专门设计的,学校也在建设环境方面下了血本,因此学子广场的花圃总是散发着幽香和让过路的人惊艳。
两人从花圃中间的石子小路穿过,他能感受到鹅暖石硌脚的感觉。此时其实学子广场的人并不少,因为很多高三的也放学了,不过因为这条鹅暖石路又窄又硌脚,并不好走,很多人会选择绕着花圃走。
花圃中间这条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像神的两个孩子,在人世间徜徉。
穿过学子广场,往偏左的方向走,是一个长坡,他们需要走下这个坡,才能到学校的大门口。坡上有并不明亮的路灯,坡两边的行道树是梧桐,都高高大大,叶子在晚上与黑暗融为一体,借着月光只能看到青黑的树影,只有靠近路灯的叶子才能看清是绿色的,路灯将它们笼罩在黄色的淡淡光晕中。
坡上有很多学生,大家都在往坡下走,有三五成群的,也有一个人往下面走的。贺枫和洛云亭并肩往下面走,身影融入了人群之中。
其实他们的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近。贺枫看着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一对互相依偎的情侣,这样想着。
他微微偏头,看着他身边这个人。他看不清这人的脸庞,路灯微弱的光和月光微微照亮了这人脸庞的轮廓,他能看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漆黑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和温柔的唇。
贺枫觉得自己想要亲吻他。
可是他知道他不会这样做,自这个想法一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就开始克制自己。
可是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和身体的冲动。
“你自己回家?还是有人来接你?”他听见自己问。
洛云亭望向他说:“没有人来接呢,我自己回去。”这人的眼眸漆黑,他却在其中看到了浩瀚的星海,想要沉溺其中。
在快要走到坡底的时候,马路上的灯光将这一处照得明亮。
他在走向明亮前顿住脚步,洛云亭也顿住脚步。
贺枫轻声对洛云亭说,“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就一下。”他侧过身面向这人,望着他的眼睛。
他只能看见洛云亭的眼睛微微睁大,但是他看不清他眼睛里的内容和脸上的表情。洛云亭沉默了片刻,说;“好啊。”
然后他抱住了他。
这人的身体很轻,并不柔软,他只比自己矮一点,贺枫刚好把他抱入怀中。这次不同于上一次,他抱地很紧,把这人紧紧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之中,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温柔的,和煦的,让人觉得安心的,细而不腻的,缱绻的,缓慢的,像夏日午后的阳光,像小憩之后的风,像被光照着的碧绿的叶子,像将脸埋在书页里清淡的香气。
他一点也不想放开,要是能这样抱着这人一辈子就好了。
他微微侧过脸,轻轻将唇角放在这人的耳后。
他感到怀中之人的身子忽然一抖,然后身体本能地动了动,可是这人又安静下来了,没有推开他。
那天晚上贺枫没有和洛云亭一起出校门,他放开洛云亭之后,站在原地,目送那人走出校门,然后他自己头顶着月光,慢慢走回了宿舍。
那是一个浅眠的晚上,他夜中醒了数次,无一不是梦到了他。
话剧的排练继续着,他一直在寻找,江澜所说的“控制欲”。
实际上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好像不曾对什么人或者东西有这种感觉。人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其他的东西攥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呢?他爱一个人,但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他爱那个人,他也还是他自己——他的理智这样想,其实他的心已经不这样想了。
他其实是有控制欲的吧,只是被自己控制住了。
他不喜欢洛云亭和别人有说有笑,他不喜欢这人喜欢别人,他不喜欢那双眼望着别人的眼睛,他不喜欢这人的心里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这不就是控制欲吗?
他还自己跟自己说——他没有。
洛云亭对他来说,和玫瑰花的不同仅仅是——他不喜欢玫瑰花,他喜欢他。
周六的下午放假了,可是话剧得抓紧时间排练,于是所有参演的同学都留了下来,每个班都是如此,因此这个周六,倒没有平常周六的冷清,反而热热闹闹。
大家找到了篮球二场的位置,这里相对封闭,大家演起来不那么尴尬。
这个地方是贺枫第一次拥抱洛云亭的地方,就在场地内侧的长椅前。他望着那个地方微微失神。可是容不得他发呆太久,他就被支使来支使去,一会儿搬凳子一会儿搬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