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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起伏的官道上黄尘滚涌,随风弥漫散飞,马背上飞奔的士卒脸上都染了一层土色,出露的眼眸却掩饰不住的兴奋:“报,捷报——”
简承琮换了一身玄色通身绣着金龙的袍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城墙上,他身后明黄的华盖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宫人们脸上罕见地露出喜悦:“陛下,是不是靖安将军又打胜仗了?”
稍稍颔首,简承琮浅笑道:“淮王的人跑了一半,算不算是好消息。”
前几日奏报还说只是出奇兵扰之,不战就退,并没有正经开打,只求先拖垮淮王的军心再说。
没想到这么快淮王就溃不成军了。
“陛下,”他身后匆匆赶来一名小太监:“靖安将军密报。”
简承琮立刻从他手中接过信笺,拆开看了一眼,龙颜大悦:“嗯,快了。”
今日,卫玄琅就要和贺岳一起出兵,合拢围剿淮王的叛军,预计不出三日,便能传回大获全胜的捷报了。
“薛上大夫也有话带回。”小太监低声道。
简承琮眼眸一沉,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他能有什么事,回宫去吧。”
小太监见皇帝甩袖子往前面走去,心领意会,赶紧闭紧了嘴巴,朝城墙下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惊的差点跌下去——
城门口处,陈家的轿子正匆匆往里面赶,似乎要去办什么要紧的事!
难以顾及宫中安危,陛下自求多福吧。
想起薛雍要他转告给简承琮的话,小太监脸上一紧,木然地跟在皇帝身后,牙齿微不可闻地轻轻打颤。
月色如水,映的宫中太液池上泛起一片银波,坐在八角亭中远眺,宫檐隐隐,玉宇琼楼如在雾中,如梦如幻。
“恭喜陛下。”一名老宫女跪在简承琮面前:“陈婕妤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太医还没来过,也未曾记录在册,是否……”
简承琮望着太液池上突然跳出水面的调皮的鱼儿,神色十分淡然,微蹙了下眉道:“今夜就召太医去看看婕妤,朕,也要歇在婕妤那里。”
今夜,就要高调把陈婕妤身怀六甲的事宣扬出去,亦或,暂时能稳住陈家吧。
毕竟,如果陈婕妤生下来的是男婴,便可名正言顺地继承太子之位,比起弑君篡位来,这条路就容易多了。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下旨立景臻为太子。
这大概就是老天不绝他吧。
老宫女愣怔了片刻:“是,陛下。”
磕头退下,走出好远了她才在心里头道:陈婕妤真是好手段,上次赖在御书房一晚竟成事了,不仅揣了龙种,还让陛下惦记着,真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
***
清晨时分,一些矮小的绿叶灌木上还沾着露珠,太阳才升起不久,便被厚厚的云层给遮蔽住了,天地之间暗沉沉的,密不透风一般。
“将军!”
随着高亢的一声,一个探子打扮的士卒疾驰而至,他抹了一把面上的尘土,下马在卫玄琅身边单膝跪下:“贺将军的钳子已经围拢,只等咱们往那边驱人了。”
“好!”卫玄琅一掌拍在紫檀木的八仙桌上,眉宇间英姿勃发,环顾左右道:“传令下去,立刻进攻!”
这次,必胜了。
“好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带着笑意的嗓音从屏风后头转出来,薛雍今日并未穿护甲,竟是头戴书生巾,脚穿粉底靴,手上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活脱脱一个潇洒安逸,袖袍飘然的人儿,只见他星眸一弯:“飞卿,等你的军功封赏下来,可别忘了分给萧延哥哥一份。”
卫玄琅面色一沉:“你要进宫?”
“嗯。”薛雍一褶一褶合上手里的折扇:“卫小将军不允吗?”
卫玄琅一把捞过他的腰来:“等打完仗,我陪你去,萧延哥哥。”
薛雍望住卫玄琅,眉目间隐含慵懒,颊上一抹红似褪未褪:“我去找魏凌。”
卫玄琅眸色一紧,捏的他手腕有点疼:“不舒服?”
心中当即咯噔一声。
薛雍靠在他耳边,声音欠到了极点:“卫小将军,萧延哥哥腰疼。”
卫玄琅抿唇,把人往怀里一摁:“不用找魏凌,下次我慢些。”
薛雍一个激灵抬手捂在他唇上,酡红直接晕到耳尖去了:“你该读圣贤书了,飞卿。”
卫玄琅就着他的手亲了下,一直到五个手指头湿漉漉的才放开来:“为什么不等我一起?”
这么急,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要背着他干。
再说了,皇宫现在守卫薄弱,万一陈家伺机而动,薛雍去了不是白给人家送人头嘛。
“我是怕你和陛下见了面打起来。”薛雍从他怀里挣开,好看的手指点在卫玄琅额上:“飞卿,我是护着你。”
卫玄琅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双手在薛雍腰间使了一把劲儿,直到看着这人骨头都快没了才开口:“萧延,你在诓我,说吧,到底要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辣~
第63章
“不是说了,”薛雍有意无意地去掰他的手:“腰疼,去找魏凌治病。”
卫玄琅眼眸轻垂,凝在他脸上,声音柔的不像话:“等等再去。”
昨夜他稍不留神就把人给弄狠了,他的萧延哥哥到最后眼泪都哭不出来了,现在还眼眸红肿,嗓音沙沙哑哑……怎么好让别人看到。
“飞卿。”薛雍轻笑:“别闹,萧延哥哥有事。”
正经事儿。
“非去不可?”卫玄琅薄唇沾了一下他的眉头,问。
“嗯。”薛雍笃定道。
卫玄琅斟酌了一番:“让华彧带人跟着你去。”
薛雍:“……”
你是不知道你手下有多恨我吧,卫小爷,他们巴不得我死了算球。
“不用,”薛雍道:“飞卿,我带公孙风去就行。”
“嗯。”卫玄琅忽然就好说话了:“我算着时辰,到时候你不回来,我要去宫里头要人。”
“回,怎么不回来,”薛雍头疼:“我想着你呢,小祖宗。”
卫玄琅惦记着战事,不再和他腻歪,目送他出去后立刻吩咐手底下的探子:盯好宫里头,一有动静立刻报来。
薛雍急急往宫里头赶。
一路上守卫稀疏,浑然不似往日的皇宫。
想想当初这京中屯守的羽林卫、御林军、武卫、骁卫、威卫等等一共十六卫,加上将军、大将军统领的其他守卫,可以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不要说个人了,就算连只蚊子想进去,恐怕对着一堵堵人墙也要愁秃了。
而今,皇权竟凋敝至此!
行至宫门处,羽林卫远远的瞧见薛雍,便着人进去通报了,不多时,简承琮贴身的小太监就出来了:“可是巧了,陛下昨儿还念叨薛上大夫呢,今儿就进宫了。”
薛雍笑笑:“劳烦前头引路。”
亭台楼阁,廊檐屋舍,无一不是美轮美奂,他徐徐走着,心中豁然,和当初第一次进到皇宫的心情大不一样。
简承琮坐在宸未殿里,见他来了招招手:“免礼,过来坐吧。”
薛雍在他下手处坐了:“皇帝舅舅,我今日来,就不绕圈子了,有话直说,陛下,您禅位吧。”
简承琮看着一身素简如秀才的薛雍,凤目茫然了瞬间:“清言,你说什么?”
“陛下,您一直知道景大人是先帝的儿子吧?”薛雍道。
简承琮的儿子,当年被胤王府侍女带出府去的那个孩子,早被先帝和象松山掉包了,当年被鸩杀的谷王简广懿,才是真的景臻啊。
简承琮的脸色黯然下来,大殿里风声呜咽,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朕知道。”
当年先帝简承珏被鸩杀后,他背着陈家去安葬先帝一家,看到了那个和当年胤王府侍女长的酷似的孩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侍女的模样,云髻乌如墨染,生得黛眉杏目,低眉浅浅一笑颊边两个小小的梨涡,总是在他醉酒回府时迎上来柔柔道一声:“胤王殿下。”
简承琮已经记不清楚那夜到底是如何临幸了她的,只知道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女子慌乱叩首:“殿下,奴婢……”
他大怒,只当那侍女趁他酒醉勾他厮混,遂命人把她调离了身边……再之后,胤王府遣散闲杂人等,她便跟着出去了。
此生再无相见。
连那个孩子,他都是登基后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