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一直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大,也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头皮发麻。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长年的人情历练却能够让她维持面上的不动声色。她凝神盯着那几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向后一步一步退出了房门。
宋沅不再寻灯,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大门走去。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在她睡着的这段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动作迅速,眼看着就要摸到大门,身后突然响起汪民富苍老的声音。
“公子,晚饭准备好了,请随老朽去饭堂用饭吧。”
宋沅心中蓦然一惊,慢慢转过身去。汪民富弓着背,正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看着她。那张脸融进了黑白的背景里,似乎比记忆中的苍老许多,沟壑纵横,虽然没有表情,却看着十分狰狞可怖。
宋沅心念微动,立即同意道:“好,劳烦你在前面带路。”
汪民富慢吞吞地转过身去。他的手脚活动起来极不协调,像是破碎的零件被组装在了一起。
那盏昏黄的灯在他的手中摇晃,灯芯被一层毛糙的外皮罩着,看不真切。
宋沅故作轻松地絮絮道:“今天的天色这样暗,为何不掌灯?我分明记得每月都有按时从账上划来灯油钱,难道是被管事私吞了么?哎呀,院子里这样昏暗,若是伤着了院里的客人该怎么好。”
话音未落,她倏地从袖中抽出匕首。雪白的刀刃极快地向老汪的脖颈逼去。
几乎是同时,汪民富以极为诡异的姿势转过了身,伸手瞬间擒住了她的手腕。宋沅无暇顾及手腕骨几乎被捏碎的痛苦,拧身抬脚便要踢,老汪突然张大了口,向她扑来。
那张嘴顷刻间咧成了半张脸大的黑洞,密密麻麻的尖牙朝她压下来。
她的手腕几乎被折断,忍不住痛呼出声,却还是拧着身子试图躲避,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整个人如同被挤压在密封的空间般动弹不得。
白珩初踏入院中时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院中无人,四下一片死寂。往常早早便亮起的灯,今晚也尽数熄灭。
他直觉不妙,未曾犹豫便径直向宋沅的厢房走去。
房门大开,宋沅和衣蜷缩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冷汗涔涔,睡得极其不安稳。
他唤了几声“兰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被梦深深魇住了。
他附身伸手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手足无措地又唤道:“兰思。”
宋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而无法逃脱。紧接着她抽了一口气,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从床榻上翻了下去。
白珩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
姑娘软软的身子就这样跌进了他的怀中,还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气。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蜿蜒在他的臂弯中。
眼看着那东西要咬上宋沅的脖子时,一股清淡温暖的杜衡香气包裹住了她。她浑身的桎梏瞬间消失,得以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单纯黑白的世界,屋里掌了灯,周遭是鲜明熟悉的色彩。她闻到了梦里那股缱绻温柔的杜衡香,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淡青色衣衫。
衣衫的主人此刻正轻轻拥着她,温柔地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宋沅从不知道,噩梦过后能够被人拥抱是这样温暖的事情。
此时她攀着白珩的胳膊,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隔着二人单薄的衣料清晰可辨地传来。
第9章 咸豆花
宋沅调整呼吸,很快便从这种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起身关上厢房门,拉着白珩躲入屏风后的黑暗中,开始冷静思考起如何应对眼前的处境。
宅院中灯盏尽数熄灭,一片死寂,竟是同她的梦境相呼应。看来这场梦并非全无根据,这里应当真的与她入睡前有了什么不同。
而如此看来,梦醒也不代表着危险消退。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始作俑者必然还埋伏在此伺机而动。
“莫怕。”宋沅淡定地安抚身后的白珩,“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事的。”
白珩是被牵连进来的,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他。她估摸着,以她的身手,拼尽全力应当至少还是能够护好他的。
白珩极其乖巧地呆在她身后,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信任的模样:“嗯。”
屋内院外皆未掌灯,只有冷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铺进来。
白珩听话地蹲在宋沅身后。她只穿着单衣,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反手握匕首,正丝毫不敢松懈地靠着窗子听着屋外的动静,无端生出一股英气。
寂静深夜,有脚步声自饭堂向这间屋子而来,一步一步,像是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路摩擦着石质的地面,毫无生气地在向这里逼近。
宋沅屏息,见那佝偻的身影自窗边走过,院中闪过几点青幽的鬼火。
紧接着,房间的门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无人应答,那声音却不急不缓,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像是笃定屋内的人一定会去开门。
宋沅打了个手势示意白珩躲好,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背靠着门边的墙壁,伸手将门拉开。那东西踏入门中后,见视野中没有人,正欲转头,她倏地闪到他身后举起匕首刺了下去。
来的是汪民富,或是说是汪民富的尸体。
他猛地转过身来,宋沅的匕首刺偏了,扎到他肩上青黑色的皮肉中,竟没有半点作用。他眼珠翻白,皮肤青黑,低着头眼睛向上看宋沅的眼神溢满阴狠杀意。
宋沅见他的脸上扯出诡异扭曲的笑容,已然并非活人,向后退了几步躲过杀招,不再犹豫,握紧匕首欺身上前。
汪民富的身体依旧被人以某种方式操纵着,行为举止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身手却比他生前还要敏捷,招招致命。
宋沅的身手不差,很快便找准了机会,将匕首送进了他的心窝。他的身形一顿,伸手一挥便挥开了宋沅的手臂,连带着匕首也从他的心脏中拔出,带出一大股黑红的血液。
他仿佛并未受到丝毫影响,抓住宋沅的手臂,宋沅的脑中立即一片混沌,眼前光影虚浮,躲闪不及。眼见着尸体的另一只手正欲掐上她的脖子,突然身体一僵,随即剧烈地抖动起来。
宋沅借机向一旁滚去,只看到眼前雪白的剑锋一闪,汪民富的头便被整个削去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在宋沅面前倒了下去。
宋沅抬起头一看,只见白珩单手持剑,长身玉立。
他利落地用长剑挑开老汪的脑袋,那只腐朽的人头落地碎裂,一只巴掌大的紫黑色百足虫从其中爬出来。
那只虫落地后仿佛受到某种强烈的指引或是蛊惑,挪动着密密麻麻的虫足,迅速向宋沅爬去。
宋沅连忙本能地向后退,白珩的长剑几乎是瞬间便挥过去将那只虫斩断成两半,油绿色的虫血溅得到处都是。
那只断成两截的百足虫在地上扭动挣扎了许久,才不动了。
宋沅心有余悸地蹲下身去,想要用匕首拨弄那只虫的尸体检查一番,却被白珩拦下。她充满疑惑地看向他。
白珩自己俯下身来,用剑挑开它的外壳,端详片刻,道:“很低级的南疆蛊虫,喜食人脑,所以种入身体后会盘踞在人的头部。只能控制没有意识的走尸,还需要种蛊的人在近处操纵。”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被精于此术的人利用,也可使活人轻微致幻。”
宋沅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个活人。”
又指了指老汪:“他就是那个走尸。”
白珩被她乖巧蹲在一边的憨态逗得不禁笑了起来:“嗯。”
宋沅继续道:“那就是说明,他在被种蛊之前死了,死后这蛊虫才到了他体内。可他死后却未曾与我有过接触,如何让我产生幻觉?”
白珩细细思索片刻,问道:“在你入睡之前,可与他们经手过的什么物品有过接触?”
宋沅转了转眼睛,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去厨房的时候,没忍住馋,吃了一片腌猪肉。”
白珩愣了一瞬,看向宋沅的眼睛里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声音软下来,带了笑:“离晚膳时间尚早,如何会想到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