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为了不知多少荒诞理由延长路径,直到星子铺满夜幕,他们的裤兜里再也没有钢镚,贺执才停下脚步,蒙着许啄的眼睛回到了青南路的门口。
“准备好了吗?”
你的生日礼物。
明明上午才回来过的,但许啄却忽然紧张起来,揪着贺执的袖口,郑重地点了点头。
紧握的拳头被人包裹在掌心最终十指相扣,许啄从归返的微光中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墙斑斓瑰艳至极的壁画。
全世界的色彩都被贺执喷绘在了他们家的墙上,四季的花于此间同时绽放,月亮警察与小熊翩翩起舞,法老的金杖同时穿过了魔女与公主的胸口……
他画了几十上百个童话故事。
许啄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又不由自主地走到近处,伸出手,翼翼小心地触上了落叶编织的金鱼。
夜幕下才能看到的颜料,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绚烂童话世界。
许啄转过身抱住贺执,肩膀微微颤抖,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偷偷回转,忽然明白了贫民窟的亿万富翁夜间辗转反侧时的所思与所想。
这好像不该属于我。
但这的的确确只属于我。
“贺执。”
他轻声唤他。
贺执笑着俯身搂住他,温柔无比地“嗯”了一声。
“我爱你。”
——他们说。
忘记了是怎样跌跌撞撞地推开院门上了小楼,小鸟的尖声惊叫被锁在门后,看不见的月光从高窗落下坠在床尾,与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的夜晚情状一模一样。
身下的床铺仿佛忽然幻化成了无边的云与海,托着他们失魂落魄地起起伏伏。
有人丢盔弃甲,有人一败涂地。
被放逐的国王在月下的墙上向玫瑰求爱,狐狸在他的脚下仰望万丈星空。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情难自禁,而爱是通关一切的终极魔咒。
院里的树杈上堆好了第一团雪,贺执轻轻地抬起头,出神地抚过许啄弧度柔软的眉眼。
“其实还有一个礼物。”他说。
贺妗的信封里有一封写给“未来儿媳妇”的信,还有一本存折,里面存着“小执宝贝的大学基金”。
他从小别墅回来的那夜就觉得贺妗真是位善解人意的母亲,这的确是给小执宝贝的大学基金半点没错。
小执的宝贝,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园园。
这一场姗姗来迟的初雪气势盛大,一个晚上不留意,整个世界便成为了冰雪的殖民地。
又是一日太阳由东至西的温存,贺执带许啄下楼领养了一团雪球,回家养在了冰箱的冷冻层里。
许啄问:“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贺执答:“女孩,叫安琪拉。”
真不愧是拿过轻崖区第三安琪拉的王者。
冰箱门关到拳头宽的缝隙便灭了灯,许啄想了想,又问:“那她会不会怕黑?”
贺执撑着下巴胡说八道:“不会,她喜欢安静,傍晚的时候我们可以带她去阳台上看落日,晚上还能吹吹风。但是不要太久了,她会想家。”
许啄忍不住弯唇:“一个人……一个球,好像还是很孤单。”
贺执大惊小怪:“这么短的时间我可生不出来第二胎了!”
其实是冰箱里没有更大的位置了。
许啄的大眼睛水盈盈地望着他。
贺执妥协了:“……好吧,等夏天吧。她还小呢,夏天我们买好多雪糕回家,她可以挑着谈恋爱。”
热热闹闹的青南路前厅,烧烤店里满是出来过节的年轻人嬉笑怒骂。
背面的小院子亮起了许多的彩灯,白日里贺执仗着个高,从大门口一口气缠到了光秃秃的树杈上。
这是他和许啄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他们相识于春末,如今已是深冬,而未来,他们还会一起度过许多许多个春夏秋冬。
贺执会一直牵着他的园园,小结巴也会一直跟着他的哥哥。
秋园的那许多本日记,最最开始的起初,是写给“哥哥”的,后来则是写给贺执的,再后来,贺执又变成了哥哥。
但是归根结底,都是写给他爱的人的。
粉色的小鸟又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了,月光透过窗子打在桌上,日记本最新的一页上,写着笔迹截然不同的两行字。
第一行很漂亮。
第二行很幼稚。
贺执每日一问:“今天疼园园了吗?”
许啄回答:“疼啦。”
第51章 愿意吗(1)
五年后。
五月末是夏季,阳光炽烈,空气里都浸着橘子汽水的味道。
当然,这个空气仅限于医院诊室消毒水包围圈以外的区域。
“哇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奶娃娃嚎哭横空出世,吓得手还没来得及握上钻头的见习生一个哆嗦,恍惚中开始动摇自己这几年学的其实是不是他妈妇产科。
“人还没开钻你就哭!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恨铁不成钢的是站在无影灯旁全程陪伴的孩子妈妈,刚刚挤了两滴眼泪下来的小朋友正躺在治疗椅上紧紧瘪着嘴,一副泣不成声伤心欲绝的委屈模样。
小心肝,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见习生和当妈的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一个不知所措,一个还在强撑,正三方尴尬,从隔壁忽然转出来另一个白大褂。
蓝色医用口罩遮了他大半张脸,留出碎发下一双漆黑水润的深色眼眸,落下隔间外一句平和冷静的救人妙方:“方择,老师叫你,这里交给我吧。”
见习生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来人一眼便快活似神仙般地起身离开了。
方小哥独生子女,二十多年来交往最深的小孩儿就是他本人,长到现如今这么大个,仍不知晓该怎么和这些披着天使面孔的小魔鬼打交道,好在每次都有同学赶到及时救场。
同学姓许,单名一个啄,特别又好记,学习好,长相好,最为难得的是脾气也好。
眼见着许啄再一次三言两语便哄得嘴巴像上了保险的小朋友乖乖开口,于轻描淡写中薅掉了人家三颗蛀牙孩子都愣是忍住没哭,方见习忽然羡慕得有些牙酸。
“哥哥,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乳牙吗?”
妈妈去缴费了,小男孩跟在许啄身边,摸着透明密封袋里的三颗小牙齿,忽然有些伤感上头,又想哭了。
许啄蹲在他的面前,眼睛微微弯了弯,嗓音很温和:“嗯。它们长得没有你快,所以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
小男孩吸吸鼻子,把乳牙往怀里揣了揣,郑重道:“那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许啄点点头,神情认真,瞧不出丁点儿敷衍:“好,加油。”
中午人少,小朋友和妈妈离开后诊室便空了下来,许啄扯下手套去消毒,方择倚在门口等着他一起吃饭,看着同学扒下口罩后清秀好看的五官,越发感慨。
“哎,啄,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把那些小孩哄得晕头转向的?”
不许说长相!都戴着口罩,难道光看一双眼睛两个人就能差出那么大距离吗!
许见习想了想,合理避开正确答案:“我不是独生子女。”
方见习松口气,唠了起来:“嗷!这倒也常见,那你在家是哥哥还是弟弟啊?”
看他哄骗小朋友时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应该是哥哥。
但是……方择忽然想起来,他以前好像听同学说过,隔壁班的班花许啄有个哥哥,感情很好,一放假就来学校接他。
是班花,没说错。
“都是。”
方择没反应过来:“嗯?”
许啄看着手中的泡沫,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说:“我有弟弟,也有哥哥。”
弟弟不知道此刻正在干什么,但哥哥现下正坐在和他方才极为相似的环境里,握着线圈机给人后背上刻“精忠报国”。
被刻的不是岳飞,贺执也不是岳飞他妈。
客人是位爱好汉文化的外国友人,归国在即,非常想在身上留下一段美好的异域回忆,于是他在美团爱屁屁精挑细选了三天三夜,最后非常眼瞎地走进了正兴大厦的纹身黑作坊。
老板娘苏泊尔今日年度第十七次无故旷工,代理店长贺执正卧在休息室昏昏欲睡,新来的小学徒便敲了敲门,说是有人点名要大师动针。
大师是位忙人,家里头那位还在上学却比他还忙,好不容易放了暑假,立刻被他哥打包带去北欧滑雪避暑,昨天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