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30)

真真是天罗地网,沈慕靠着一只柜子,一筹莫展。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那份名单……

沈慕望向烟落,艰难从口袋里摸了那卷胶卷出来,他沉声道:“烟落,我这次来就是为的这个,帮我把它带出去。祁炀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的。”

烟落讶然看着他掌心的胶卷,对他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半晌,才木然开口,“这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别问,去上海,云海路八十九号,把东西交给杨叔,就说是磐石给的,他知道的。”他清楚自己此次是凶多吉少,烟落是他唯一能托付的人了。

烟落茫然盯着那胶卷,有些手足无措。

沈慕盯着她的眼,轻声唤她,“烟落,你信我么?”

烟落抬眸,良久,缓缓一笑,“我信先生。”从他掌心接了那枚胶卷过来,贴身藏好,生死一诺。

当年他一柄刀刃贴在她颈间,她也是这样笃定从容地说信他。

沈慕像是交代完身后事,随时可以撒手人寰的一副无牵无挂的样子,阖目坐着。

中日全面开战,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双方暗中推波助澜的情报工作亦是凶险重重,他潜伏多年,若能挖出嵌入组织的敌方间谍,死又何惜。

烟落想起之前他纵论天下时局的情景,小心翼翼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先生是……延安的人?”

沈慕倏地睁眼,看她半晌,只道:“我是……中国人,”他沉默片刻,”日本人烧杀抢掠,毫无人性,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都会过去的……”

山河疮痍、万民流离,都会过去的。他竟有些哽咽,他们身处无垠的晦暗中,茫然四顾,不见一丝光亮,可心中就是坚信,一切都会过去,抗战必胜。

烟落点了点头,恰逢其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是开锁的声音,那扇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只军靴踏了进来。

山口抬手挥了挥空中飞舞的尘灰,冲着烟落虚情假意一笑,缓缓开了口。

旁边一个人翻译道:“玉小姐,又见面了。”

山口瞥一眼旁边的沈慕,又对着烟落说了一堆。

“委屈玉小姐了,还请玉小姐在公馆暂住几日,之后亲自送你回邕宁城去。”

由不得她答应不答应,有两个日本兵上来解了她腕上的绳子,将人拖起来,要拉她走。烟落几乎是被拽出屋子,她匆匆回眸,看见沈慕深深看着她,牵起一抹笑来,点了点头。

遍地战乱,谁都无法预料明天,有时生离死别也不过匆匆一眼。

烟落走远了,山口厌恶看一眼沈慕,抬起脚狠狠踹在他心口,“谁派你来的?来偷什么的?”

沈慕歪倒在地上,又艰难爬起来,定定看着他,“没有谁,我是代表四万万中国人来的,是代表南京三十万亡灵来的。”

又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山口听了翻译火起,一脚踢在沈慕额角,他复又蹲低身子,扯过沈慕的衣领,狠狠骂了一句,起身走了。

沈慕额头有血流出,沿着眼角淌下,他脑袋像要炸开一样,隐约听见那个翻译解释了山口最后丢下的话——“蝼蚁。”

他被关在这里,任何人过来都能踩他一脚,伤痕累累,也无所谓,该做的事都做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等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口又怒气冲冲地来了,把他丢掉的那台相机扔到他面前,恨恨问他胶卷在哪里。

他们发现了相机,却不知他拍到了什么。

沈慕目光有些涣散,若不是脸上的伤口疼,他能牵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

在山口看来,他就是不知死活地露出一抹不屑来。

山口气疯了,一把扯了他的头发,手指戳入他的眼眶中,听着沈慕的惨叫,他阴狠一笑,再问:“胶卷在哪里?”

沈慕慢慢地、气息奄奄地摇了摇头。

山口丢开了他,起身冷酷俯视他一眼,真正的折磨不过刚刚开始。

入城

烟落被安顿到公馆的一间屋子里软禁起来,门外守着两个日本兵,每天有人送饭过来,还算礼遇。她知道,山口在和祁炀谈判,她是一枚筹码。

第三天的时候,一个人来找她,说要送她回去。

此时的邕宁城,祁炀在一间茶楼二楼临窗坐着。透过窗户,能看见自城门前一条街上立了两列士兵,荷枪实弹,是他麾下的兵。

对面的山口端起茶盏,吹开浮着的茶叶,浅啜一口。

“很……好……”山口会几句粗疏又怪异的汉语,毫不吝啬地用来夸赞这茶。

祁炀神色淡漠,掏出怀表来看了眼,问道:“人怎么还没来?山口大佐不是要食言吧?”

山口一本正经地摇头,“怎么会,我们是真心实意想合作的,祁帅再等等,人马上就到了。”

祁炀不言声,心底冷笑,好一个“真心实意”。

上来一个日本人,在山口耳边嘟囔了两句。

山口眉心微蹙,知道祁炀听不懂日语,也不避讳他,“都找过了?”

那个日本人毕恭毕敬的,“他死都不肯说,我们找遍了,没有发现胶卷。”

山口眯了眼,狠狠一咬牙,“曝尸三日,以儆效尤,也让城内潜藏的那些乱党看看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下场。”

那人应一声去了。

不多时,一队日本兵来了,从十几辆卡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入了邕宁城,分别在道路两侧站定。

祁炀和山口结伴下了楼,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堆记者来,举着相机一通拍。

祁炀侧首看着山口,沉声问:“大佐这是什么意思?”

山口滴水不漏地一笑,“中日友好,这是好事,自然要广而告之。”

祁炀明白,他是怕自己怀有异心,索性借媒体的手坐实了自己汉奸的身份。

山口面向他,伸出右手,含笑说:“希望我们今后能精诚合作,携手并进,为建立大东亚共荣披荆斩棘。”

无数的相机对着这一幕,祁炀一身英挺的军装,没能担起山河,先担起了这一世骂名。

他伸手握住山口的手,缓声道:“荣幸之至。”

闪光灯一片闪烁,预订了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从此他便扬名天下、举世淹骂。

不久,一辆小汽车缓缓驶了过来,车门打开,烟落自车上下来,环望昔日的邕宁城,到处飘扬了日军的旗帜,各处关隘都有日军驻守,已是改天换日了。

烟落遥遥看着祁炀,他同山口站在一处,一身军装,英姿勃发,立在日光下,镶金缀锦。

她知道他为了保全她在所不惜,烟落心底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祁炀到她身前来,低声问她,“没事吧?”

烟落咬了咬舌尖,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祁炀挽了她的手,“别说这些,先回家吧。”

山口打量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对,忽然想到了什么,走了过去,眸光犀利地盯着烟落,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

一旁的人翻译:“之前和玉小姐关在一起的那个记者,藏了一枚胶卷,不知道藏到哪里了,玉小姐见过没有?”

烟落心头一跳,怀里的那枚胶卷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果断摇了摇头,“没有。”

山口眯眼观察她的神色,有些怀疑,凑近些朝她探出手去。

祁炀抬了胳膊一把挡住,他冷冷盯着山口,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说没有。”

山口顿住,看向他,他满脸的坚决,随时可反戈相向一样。

山口权衡利弊,到底缩了手,颔首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正值初秋,夏日的暑气还未褪尽,日光朗朗,天地已现出天高云淡的模样。

祁炀和烟落坐上了汽车,一路回大帅府去。

烟落肃然看着祁炀,“先生还在日本人手里,得尽快救他出来。”

祁炀点点头,“你别急,我过后去和山口说。”

她应了一声,望向了窗外,城里有一队队巡防的日本兵,街上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了,一片萧条。

她有些怅然,“如果不是我轻信了那一封信,也不会连累了先生,你也不会被要挟,邕宁城也不会被日军占领。”

“不怪你,即便没有你,日本人也会千方百计地侵占邕宁。当年沈阳柳条湖一带的南满铁路真是中国军队炸毁的吗?当年日军炮轰宛平城之时真的有士兵失踪吗?”祁炀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都是借口罢了,不是你,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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