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齐文遥觉得没有什么话比“潇公子”三个字更难听了。
“玉佩是值钱玩意儿,真的掉了,恐怕不会待在原处等你找回了。”
“……”齐文遥直起身,看向捋胡须的白发老者,“你的意思是……有人拿走了?”
他压低了声音,没有用“偷”这么刺耳的字眼。四下都是无家可归的灾民,他们在风雨中挨饿受冻,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力气了。他接触了那么多可怜人,受下那么多声谢,实在不想往最心寒的方向想。
白发老者点头,“这么找,应是找不到的。得告诉官兵,叫他们一个个问过去。歹人吓破胆,自会露出原形了。”
齐文遥为难,“这么一来,善事会变味的。”
白发老者叹气,“公子出身富贵,何必……”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齐文遥懂得白发老者的意思了。一块玉佩,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值一提,大张旗鼓地搜找却会伤了贫苦百姓的心。既如此,为何要揪着不放?
“玉佩是信物。”齐文遥说,“不能丢。”
白发老者恍然大悟,“是王爷送给公子的那一块吧?公子带了好几年,从不离身,怎么会丢了呢?”
“……”
一句话插两把刀是几个意思?带了好几年的人是秦洛潇,不是他,不小心丢了的不是真正的主人秦洛潇,是他这个被叫成“潇公子”瞎走神的冒牌货!
齐文遥忽然冒出一阵火,不想找了。
“我活该。”他说了一句,转身要走,“找不到算了。”
白发老者在后头追着,“公子!”
齐文遥并不想听,给旁边的侍卫一个手势。
侍卫拦住了白发老者,还把他先前随手给出去的雨伞恭恭敬敬地送回来了,“公子,伞在这。”
“齐公子。”齐文遥不知怎的跟一个没有过节的小侍卫较劲,“叫我齐公子。”
侍卫倒也听话,“齐公子。”
齐文遥舒坦了点,打着伞回马车。
马车里,有一个小靠枕掉在地上了。他急急忙忙走掉,一心想着把玉佩找回来,哪里顾得上自己碰倒了什么,而今回头看看才发觉自己又添了那么多乱。
齐文遥捡起小枕头,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上面的灰,“唉,找不到了。”
他坐了回去,思绪纷乱理不清楚。一会儿不甘心地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找,一会儿反复回味被叫做“潇公子”的难堪回忆,尤其是白发老者说的话,不停回响在耳边似的。
“算了。”齐文遥破罐破摔,往位置上一躺,“告诉符弈辰,让他赶走我吧。”
*
半个时辰后,施粥告一段落。
符弈辰回到马车里,见到齐文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缩在狭窄的座位上休息,摇摇头扯过御寒的小毯子。
小毯子刚刚盖上,齐文遥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符弈辰!”齐文遥猛地坐起身,“你回来了。”
符弈辰瞥他一眼,“你睡你的。”
齐文遥感觉到马车动了,“我们要回去了?”
“嗯,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等等!”齐文遥一直没忘记丢在此处的玉佩,听到要离开就着急,“先别走,我还没找到玉佩。”
这一走,他就真的没机会再找回玉佩了。
符弈辰皱眉,“玉佩?”
“对,你送的那个。”事到如今,齐文遥只能坦白,“不知丢在哪里了。我刚才找过一回,然后……”
然后莫名闹起了脾气,回到马车上打盹。
实话太难听,齐文遥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更好听的说法,叹叹气,对着符弈辰认错,“抱歉,我把玉佩丢了。现在下去再找还来……”
他的话没说完,符弈辰的手里变出了一个玉佩。
温润剔透,刻着“潇”字的玉佩。
“你……”齐文遥愣住,“在哪里找到的?”
“魏泉说落在炉子边。”
“噢,还好没丢。”齐文遥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最后,他抿抿唇,撇嘴让脸颊动了一动,才勉强挤出个不甚欢喜的笑。
符弈辰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不开心?”
齐文遥盯着那个玉佩。
明明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冒着雨踩泥路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去找,拿过来捏在手里才能恢复之前的生活,保一保在符弈辰眼前的位置。
他就是不想拿,没有道理地跟自己赌气。
他不想当“潇公子”,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我……”齐文遥心里经历一番大起大落,竟有了说真话的念头,“我不想要。”
说罢,他昂起头看着符弈辰,丝毫不避。
被骂、被打甚至被抛弃,他都认,但不乐意认当秦洛潇替身的命运。
符弈辰收回玉佩,低头瞧着掌心里的一抹翠绿。
齐文遥没跟着看过去,绷紧身子咬紧牙关,定定地盯紧符弈辰的一举一动。
符弈辰却很快给了回应。
“好。”
一声简单干脆的应答。
符弈辰抬手,毫不犹豫把玉佩扔出了马车。
第18章 当心
“我不想要。”
“好。”
简简单单五个字,决定了玉佩的命运。
符弈辰把玉佩扔出了马车,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看看玉佩飘向了哪里。
齐文遥惊得站起,下意识扑向窗子。
符弈辰的位子离窗口比较近,马车也快起来了。符弈辰扔得够狠,玉佩一出窗子便落到了远处,瞬间被杂草埋了个没影,彻底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齐文遥眼见着玉佩没了,转眼一看。
符弈辰也在瞧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但是,在齐文遥扑向窗子的时候,符弈辰抬手帮他护住了额头,不曾多给那一枚玉佩半分目光。
玉佩不重要了。
齐文遥发觉了这一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符弈辰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专注,热烈,如同天地间只在乎他这么一个人。
齐文遥后退两步,想避开目光牢牢锁定他的符弈辰。
“当心。”符弈辰提醒一句,伸手要扶他。
齐文遥避开了。
他一下子不要玉佩,一下子不让人碰的,符弈辰竟然没有不悦,放柔声音哄着,“那里风大,换个位置?”
外头常常在下雨,冷是冷,空气倒是不错。符弈辰和齐文遥都不是一点雨水沾不得的人,不喜欢在马车里闷着,会开个窗子透透气。齐文遥现在坐的位置,正是窗子透风直吹的地方。
齐文遥被关心了,反而觉得全身不自在。
带着玉佩,他能明白符弈辰的关切是对着潇儿的,没了玉佩,他搞不清符弈辰为什么要这么做,越发看不透了。
“难道……”齐文遥转念一想,“玉佩是假的?”
他贸贸然来了这么一句,确实是胆儿肥。没办法,他一想到要被符弈辰抓着不放的结局,浑身难受,太想确认符弈辰依然深爱秦洛潇不把他当回事了。
符弈辰皱起眉头,“你以为我在做戏?”
齐文遥不说话了,低下头藏住自己不屑的情绪:装什么,你不爱做戏,能做出找替身的事?
“玉佩是真的。”他不理人,符弈辰还说着自己的,“我以前确实在做戏。”
以前?齐文遥听到了这个关键,偷偷瞥去一眼。
符弈辰忽而逼近,在他耳边说,“我不想找回潇儿,一切只是做戏给太子看。”
温柔的声音,哄人的调子,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说着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齐文遥一把推开符弈辰,拉下脸瞪过去。
符弈辰笑了,“你不信?”
齐文遥抿唇不语,心思千回百转:纯粹是哄他?不对,符弈辰再怎么哄也不会用上秦洛潇。拿他耍着玩?不像,符弈辰行事谨慎,哪会用太子的名号来耍着玩。
他拼命找着不相信的理由,到最后,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做戏给太子看,所有古怪才说得通。符弈辰真想找到秦洛潇,不会把家安在皇都,不会听到一点风声就冲过去,四处晃悠浪费时间,不会在明知六鱼村不对劲了还一股脑往那边赶。还有太多太多的犯傻,对找到潇儿没有半点帮助,但是能延缓太子那边的攻势。
符弈辰从来不是傻子,就连坦白也会留下一招——这件事让别人说出去,是危险,让他说出去,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