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叹气道:“我知道,但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我只要一想到,就还是觉得害怕。”
李肃将他肩头的被子拢了拢,说道:“你若是太担心,明日我让人去雁渡门悄悄打探一番,好不好?”
长笙点了点头,才闭上眼睛继续准备睡去。
李肃低声问:“衣服都湿了,要不要脱下来,这么穿睡着不难受吗?”
长笙实在是有些困,咕哝道:“都行......”
李肃一笑,立马三下五除二的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又看了看自己被长笙染湿的里衣,想了想,还是去换一身比较妥当。
等他再重新睡下的时候,只觉得光溜溜的长笙竟是比平日里抱着更软一些,原本他还没什么奇怪的罪恶的想法,可耐不住长笙胡乱爱扭的毛病又犯了,几下将他浑身蹭都邦邦硬,实在是让他头皮都快麻了。
干脆直接手脚并用将长笙蹬到最里面,给他把被子盖好,自己往外挪了挪,尽量离他远些,只着了半个身子在床沿上,这才安心下来。
这一觉两人自然都没有睡好,可李肃是个极度自律的人,一到时辰说起就起。
天还很黑,长笙被他从睡梦中硬是拖下了床,骂骂咧咧道:“大早上的作什么妖,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语气厉害的完全没了昨晚那副担惊受怕的小媳妇样,惹的李肃直想笑,说道:“不是说了今早带你去个地方吗?快些穿好衣服,得出门了。”
长笙不满的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皮,问道:“什么地方非得摸着黑去?你是不是又想诓我?”
李肃见他坐在床沿上不动弹,抓了衣服就往他身上套,奈何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捣鼓了半天,扣子全都扣错了,他徒然生出一丝挫败之感,只得无奈道:“你若是再不快些,就穿成这样跟我一起去好了。”
长笙气的白了他好几眼,磨磨唧唧的把那些扣子给扣齐整了,才脚步虚浮的跟着他出了门。
西山道路崎岖,两侧高山险峻,山顶更是料峭。
几百年来,想登山顶的人数不胜数,却因为太费脚力,大部分人到了半山腰便放弃了。
当年高祖年轻之时,曾五次登西山,每每都会攀至顶峰俯瞰他脚下这万里江山,回去之后更加励精图治,将国家一步步治理成当时最为鼎盛之际,后来年纪大了,也就很少再过来,可每每站在长生殿仰望山巅之时,高祖都会感慨两句什么。
可能是那些韶华流逝一去不返的岁月吧。
李肃和长笙将马扔到了半道上,等到了山顶的时候,已经是费了不少的力气。
西山还没有到高不可攀的地步,只不过世人都碍于它路难走才不愿继续,若真这么一路蜿蜒而上,其实根本用不了多少时辰。
长笙倒底体力不如李肃,后者站在一旁像是刚吃完饭那么自然,而他用手撑着膝盖喘了老半天的粗气,哼哧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山顶上狂风呼啸,将他的声音吹的七零八碎,天际线处淡淡的红色若隐若现,李肃抬头望着那处出神半晌,才道:“那十年里,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十年前的李肃刚从夜北回到西汉,整天过着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生不如死的日子,那时候除却每日一个人闷在梧桐苑里,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在西山山顶上度过的。
只有在这里,俯瞰广袤大地的时候,他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才会有一丝难得的慰藉,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不害怕长笙已经死了,可每每站在峰峦之巅看日出日落的时候,他便坚定的告诉自己,长笙还活着。
若说是魏淑尤给了长笙第二次生命,那么这西山的千万流云残阳,便是这些年李肃活下去的希望。
长笙是他的希望。
脚下的路并不是很平坦,枯枝被狂风卷的咯吱作响,长笙走到他身边,十分自然的将他身上的大氅揭起来一半给自己裹上,就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朔方原上一起看牛羊成群而过那么自然。
实在是太冷了,长笙想。
除此之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风太大了,你这些年就时常一个人站在这么?”长笙问他,整个人贼头贼脑的缩到李肃胳膊底下,用他大半个身子做了个人肉挡风墙。
“恩,”李肃说,一双眼睛看着天际线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道:“那些年,看惯了这四季变化的,再去观其他,便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是放任不下的。”
长笙皱眉道:“你好端端的这么严肃是做什么?”
李肃轻笑一声,提着他的后领将长笙从自己胳膊下面揪了出来,说道:“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样的景致,体会一下当年我当年的心情。”
长笙:“你当年跟我一样怕冷想睡觉吗?”
李肃:“......你就没点什么别的想法?”
长笙打了个哈欠:“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好不好,藏着掖着的我又猜不透。”
李肃:“......有些事情还得你自己去亲自体会才能理解,你......就没有一点想说的话?”
太阳已经逐渐露出个脑袋,天际线红光大盛,像是北陆当年永不湮灭的圣光。
长笙看着那远处出神半晌,心里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岁月不息,轮回不止,逝去的回忆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荡漾在年轮之上,新的生命才能在摧枯折腐中获得新生。
可那些所谓的人生体会他怎么会不明白呢?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当做不懂的样子,长笙说道:“有什么可说的?说那日出实在是好看,我都舍不得走了?那不成,太冷了,我还想回去再多睡一会儿。”
李肃叹了口气,果然,他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两人傻了吧唧的站在顶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等太阳终于破云而出的时候,李肃才带着长笙往回走去。
原本一路无话,直到山脚下的时候,李肃才将长笙胯-下的马扯住了脚步。
风将他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李肃伸手拨了拨长笙鬓边散落的发丝,轻声道:“长笙,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殷平他还活着......”
第76章
四日后的古道之上,高黑大马疾驰而过,月色沧溟,幽幽的俯瞰大地。
京都城内宵禁严格,尤其是年关将至,再加上新帝即将登基,城门口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将厚重的大门裹的严严实实。烽火台上每隔三步有一名士兵持枪驻守,枪剑倒映出森然冷意之光,宛若罗刹。
‘嗖嗖’两声轻响,一道黑影像是夜枭一般瞬间从城外跃了进去,来往巡逻的禁卫刚拐了个弯,那黑影瞬间便消失在漆黑的长街之上。
低沉的叩门声从外面响起,守门的老头窜出一个脑袋,一见来人,瞬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赶忙腾出一条缝隙让他进去,随后一双眼睛往四周警惕的看了看,见没有巡查而过,才赶紧闭上了门。
将散了一身的霜雪随意一拍,徐风朝着院中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下人给开了门,屋子里,殷平正弯腰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徐风将头上裹着的头巾摘了下来,露出那张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脸,恭敬道:“是,所有的事现在都交给池先生在做,那一千铁浮屠随后就能赶到。”
殷平直起腰看他,挑眉道:“怎么不是跟着你一块来的?”
徐风说:“重甲在路上太快容易被察觉,再过三日就是新帝登基的日子了,下臣怕赶不及,就先来找王汇报一番。”
殷平点了点头,问:“过来的时候有越州那边的消息吗?”
徐风道:“朱先生他们已经去联络了,目前具体情况还没有到我这边......不过听说这次西汉派去的是梁国英的义子,那个年轻人倒是很厉害,一来就将那边的局势暂时给压了下来,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
殷平冷哼道:“赤水那边的中央军不也照样把我们的军队打的连连败退么?!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怎么能对我们有所松懈?”
徐风躬身道:“是。”
殷平又低头继续动笔,徐风站在一旁好半天,又说:“有个消息还得向王禀报一番。”
殷平头也不抬的‘恩’了一声,徐风:“这些年关于世子的行踪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前些天我们大军退到红川河畔的时候,当初派出去寻找的河络人回来带了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