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正妻太子妃才有金册金宝,哪怕就是侧妃,按例也不可能会有这些东西,更不说还会有什么受封仪式,接受众人的拜贺了。这完全就是僭越。
孟瑶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轻声的问道:“你就不怕到时百官上书,说你坏了祖制,反对此事?”
特别是御史台的那一干御史,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天子无家事,到时一个个搞不好就得哭天抢地,或是在大殿中来个以死相谏之类的。
“孤不怕。”
李承策微微的笑着,手指轻抚她苍白冰凉的手背,“孤只怕你心中怨孤,不再理孤,其他的,孤都不怕。”
他此刻的目光实在温柔,孟瑶看着,心中竟然忍不住的开始有几分动摇和沉沦。
但是很快她就垂了眼睫,不再看李承策,只是说道:“你去批阅奏疏吧。”
只是李承策纵然批阅奏疏也不会离开殿中。近来他都是叫人将一应奏疏都送过来,他坐在临窗的木榻上,在炕桌上批阅的。
炕桌低矮,他只能盘腿坐在木榻上。若只是坐一时半会儿的还罢了,但通常他这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以上,其实甚是辛苦。
但他却并不觉得如何辛苦。
只要能偶尔同孟瑶说几句话,或是偶尔他批阅奏疏的时候累了,转头看看孟瑶睡着时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甚是满足。
她的腹中,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李承策虽然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但父皇并不喜他们母子,他日常陪伴的多是李承霄母子。及至后来他同宋霓云成亲,两个人之间也甚为冷淡,李明轩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小到大,从来只知国,并不知家。
只有这些日子同孟瑶相处下来,才第一次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在这个家中,他是丈夫,往后他还会是个父亲。
所以他宁愿忍着腿麻伏在这低矮的炕桌上批阅奏疏也不愿离开。
我知道这江山万里辽阔,苍穹无尽,以后皆会为我所有,但现在却只有这不算大的寝殿才让我有家的归属幸福之感。所以瑶姬,我想你永远陪在我身边。生同室,死同墓,让我不再觉得孤单寂寞。
*
孟瑶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以昏睡居多,清醒的时间很少。
明明白天看到李承策又如同以往那般在殿中批阅奏疏,她是想要叫他离开的,但是后来尚未开口说话,人就已经困倦的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中间曾被李承策软声叫醒用了晚膳,但其后不及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醒了过来。
是被痛醒的。小腹中一阵阵的绞痛,痛的她忍不住弓起了腰,闷哼出声。
立刻听到有人在叫她:“瑶姬,你怎么了?”
声音里面满是急切。
孟瑶转过头,就看到李承策正俯身过来要抱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
想必他刚刚是睡在床外侧的,睡梦中忽然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刻惊醒坐了起来。
孟瑶挺惊讶的,吃力的问着他:“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孤不放心让其他的人守着你,还是孤每夜亲自守着你的好。”
极快的解释了这件事,李承策又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孟瑶微怔。
然后她明白过来。原来这段时间她晚间隐约闻到的龙涎香并不是那两只香囊散发出来的,而是因为李承策一直在她身边......
小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强烈,孟瑶意识到了什么。
她呜咽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李承策的衣袖,痛的连说出来的话都在发抖:“李承策,我,我肚子痛。”
李承策瞳孔紧缩。他抖着手慢慢的掀开被子,就着殿内微弱的烛火,就看到床铺上面有大片大片的猩红色血迹正在渐渐的蔓延开来。
忙伸臂将孟瑶紧紧的抱在怀中。然后扭头冲着殿外大喊:“速传御医!”
第115章
孟瑶足足痛了大半夜, 至天明时分才终于将腹中胎儿流了下来。而她自己也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外殿跪了一地的御医。王医正抖着手, 亲自捧着铜盆, 膝行至李承策面前。
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成型的胎儿。血肉模糊一团, 再也不会动弹一下。
李承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锥心的痛。
这是他的孩子。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间就已经走了......
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李承策抬手用衣袖子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等他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才叫徐怀, 吩咐着:“将他, 厚葬。”
说到厚葬这两个字的时候,如同有尖刀穿心而过, 痛苦不堪。
徐怀眼眶也红了。应了一声是之后, 他弯腰从王医正的手中接过盆来,交给旁侧的内监。
王医正依然跪在原地,甚至还跪伏了下去。
虽然早就料想到孟瑶腹中的这孩子极有可能保不住,但是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心生恐惧。
谁不知道殿下是个十分冷静理智的人啊。冷静理智的甚至有些人都说他冷血。但是刚刚,他一直紧紧的抱着孟瑶,双目赤红,那副模样谁见了不心惊,不害怕?
不过现在的李承策看起来倒好像冷静了很多。双目阖着,正抬手在轻轻的捏着眉心。
忽然他挥了挥袖,声音疲惫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眉眼间皆是庆幸。
原本以为李承策刚刚如此悲痛,定然会责怪他们无能,没能保住孟瑶腹中的胎儿,然后肯定会惩罚他们,却没有想到李承策竟然这样轻易的就放过了他们。
忙都开口谢恩,然后起身站起,脚步轻轻的退了下去。
窗外天光渐渐的亮了起来,廊檐下挂着的鸟笼里的鸟儿开始叫了起来。东边朝霞隐隐,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淡淡的玫瑰色。
李承策自短榻上起身站起,转身往内殿走。
徐怀见他脚步虚浮,心中担忧,忙轻声的唤他:“殿下。”
李承策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停下脚步。
“去前殿传孤的话,停三日早朝。”
徐怀心中惊讶,抬头看他。
自李承策监国以来,未曾停过一日早朝。且除却得知孟瑶有孕的那日,这数年早朝他从未有一日延迟过。
徐怀明白李承策这是痛惜孟瑶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但是一下子就停三日早朝......
忙要劝说。只是他才开口刚叫得一声殿下,李承策就已经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去传话罢。”
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疲惫无力。
徐怀无奈,只得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下。
李承策继续抬脚往内殿走。
孟瑶还在昏睡。乳白色的晨光流水一样的从雕花窗子外面漫进来,能看到孟瑶面色苍白,双唇都没有血色。
李承策坐在床沿上看了她一会,忽然弯腰俯身,头轻轻的枕在她的脖颈间,双臂也轻轻的环住了她的双肩。
片刻之后,孟瑶眼睫微颤,缓缓的睁开双眼。
她刚刚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是李承策在哭么?
他在哭什么?为那个不曾平安生下来的孩子,为她,还是因为能承继他大统的子嗣没有了?
孟瑶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心中也很苦涩。
明明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保下来,但是现在真等这个孩子流掉了,她却觉得心里面如同空了一大块,说不出的难受。
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叫李承策,也没有动弹一下,又悄悄的阖上了双眼。
荼蘼开过,春事已尽。
这一日李承策从前殿回来,就看到孟瑶正在看着殿中的屏风出神。
这屏风就是前些日子孟瑶送李承策的那一幅双鹤梅林图。当日李承策就让人将此图送去制造办,让他们做成一架屏风。
李承策亲自下的令,制造办里的人自然要将这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一应所需用到的物件自然也都会用最好的。
像这屏风的底座,是紫檀木的,上面还镂雕了串枝葡萄的迹象图案。现在就摆放在这间寝殿的床前。
孟瑶身子养的好一些之后就想要回东配殿自己的屋子住,但是李承策不允。后来明白孟瑶这是不想再与他同榻而眠,他虽然心中苦涩,但却依然要孟瑶在他的这间寝殿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