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桑枝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的确同容徽有几分相似。
“容徽!”
桑枝一见他,眼眶里就有眼泪不够听话地掉下来。
“你敢动她?”
容徽咬牙,那双眼睛看向颜霜时,便如恶狼一般凶狠阴沉,饱含戾气。
“徽儿,”
颜霜轻轻地叹,“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你不该留恋,就像我曾经被你的父亲背叛一样,你也迟早会被她背叛。”
“你放屁!”
桑枝眼眶发红,听见颜霜的声音便急得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颜霜或许是没料到这个凡人女孩儿在此刻竟然还没有被吓得腿软,反倒敢和她呛声。
她回头瞥她,弯唇,“我看你的舌头,是没必要留着了。”
“徽儿,若是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便放过她。”
颜霜再一次看向容徽,流露出自认为最慈爱的笑容。
“我是你的母亲,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的。”她的语气轻柔缓慢,好似极耐心的诱哄一般。
容徽果然一顿,回头看向那深渊之下翻覆不定的熔岩。
“容徽!不可以!”桑枝连忙喊他。
在他再一次看向她的时候,她猛烈地摇头,眼泪鼻涕都糊做一团,但她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嗓音带着哭腔:“容徽,你不能跳……”
“跳下去会死的,容徽。”
她哭着说。
可是容徽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桑枝旁边同样被捆着,还未醒来的孟衍。
少年的侧脸在这样金红的光线里,被晕染得更加无暇,好似人间的风雪与冰霜,都在此刻,从他的眼眉间短暂褪去,灯火的暖光在他眼底淋漓成海,散落成细碎的星辉。
“徽儿,你若不跳,便是她死。”颜霜手里的匕首散着凛冽的寒光,轻轻地一下,就在桑枝的侧脸划下一道极细的血痕,她的语气慢悠悠的,“你是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脸吗?”
“徽儿,她这样的凡人,可经不起我这么一划……”颜霜已经将刀刃凑近了桑枝的脖颈。
“你敢!”
容徽死死地盯着她。
如同恶鬼一般,目光森冷骇人。
“你若是恨我,那也是再好不过。”
颜霜笑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眼底流露出几分快慰,“你不需要在意这世上的所有人,包括我。”
“徽儿,我没有多少耐心了,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她不再笑了,匕首又在桑枝的脖颈间更近半寸,几乎已经贴着她的肌肤,只要她用力一划,桑枝就会没命。
“容徽,不要!”桑枝哽咽着唤他。
容徽认真地盯着女孩儿苍白柔弱的面庞片刻,忽然哑声道:“桑枝,别哭了。”
从前的他,比起活着,可能更愿意同她一起死。
因为曾几何时,对于他来说,死亡才是最令他感到轻松的解脱方式。
可他记得她面临死亡时的恐惧,也记得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她生来便在阳光下,活得温暖又恣意,所以她在这世间有着许多在乎的人和事,可容徽不一样。
容徽生于永夜之间,是早就堕落的神明。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眷恋的人和事,而从她开始,到如今也仅仅只有她而已。
容徽只在乎她,唯一的不舍,也是她。
他远比她要果决,因为他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牵挂,只她一个,就已经抵过一切。
遇上她,便算是容徽这潦草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觉得,或许遇见他,就是她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
倘若她没有被那只胖猫划上手背,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未曾望见对面那扇窗里的他,没有心生好奇,也不曾心生爱慕……
如果她从不曾在那个雨夜救下最狼狈的他,没有在他记忆倒退的时候成为他最依赖,最喜欢的“姐姐”,也许,他就该悄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回忆里。
容徽眼中光影微闪,他弯着唇角,语气轻柔,“不要怕。”
少年漂亮无暇的面容在如此炙热明晰的光线里,更让人移不开眼,桑枝明显看见他稍稍移动了一下啊,脚后跟便有碎石落下。
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失控地朝他喊,“容徽你不要听她的!”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去想,曾经那么惧怕疼痛,惧怕死亡的她,竟主动凑近了颜霜手里的刀刃。
一道细痕显现,如丝线般的血迹晕染开来,容徽那双如墨的眼瞳骤然紧缩,“桑枝你做什么?!”
幸好颜霜反应极其迅速地将匕首收回。
她大约也是惊讶的,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脆弱又胆小的凡人女孩儿,竟也有这样的胆子,为了容徽而赴死?
但她皱起眉,眼底阴戾陡生。
她讨厌这种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
于是她干脆施了术法,让桑枝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且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只能无力地靠着身后的石柱,眼睁睁地望着站在熔岩翻覆的深渊旁的容徽,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掉。
“徽儿,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杀她。”颜霜把玩着手里的那把匕首,笑吟吟地说。
大约是不能再等了。
容徽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被绑在石柱上,眼泪总止不住地流淌下来的女孩儿。
她似乎想说话,想叫他的名字,可她嘴唇翕动,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力气。
“枝枝,我这辈子,”
他的眼尾已经微微泛着红色的痕迹,纤长的睫羽投下两片剪影,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容颜,他喉结动了动,“只喜欢你。”
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了。
无论我生或是死,这都是我最不敢忘却的事情。
年少的姑娘,在某一天的旧报纸新闻里望见了本该死在十几年前同一天的那个他。
她救了他。
那个原本早该结束的故事,被忽然闯入的她,续上了新的结局。
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桑枝,你不能忘了我。”最终,他轻轻地说。
最好,一辈子都记得我。
桑枝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喊出“容徽”这两个字,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然后闭上眼睛,仰身坠落。
桑枝瞪大双眼,泪水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胸腔里仿佛空气被挤压着,肺部仿佛有一种撕裂的感觉,但桑枝始终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哭得没有声音。
少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她眼前坠落长渊,她无法想象底下的熔岩该是怎样在瞬间就能吞噬掉他的身形,消去他的声息。
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
也从来没有那样一个人,那样刻意恶劣地威胁过她,后来又那样亲昵地亲吻她。
颜霜站上巨石,看着长渊深处,终于发出快慰的笑声。
热风吹着她的衣摆,火星子溅在她纤细的双腿,却并没有灼烧出丝毫的痕迹,她张狂地笑起来,像是一个喝醉酒的疯子。
当她回头瞥见桑枝恨意分明的目光,她有些发怔,又再一次走到桑枝的面前来,一手捏住她的下颌,“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徽儿……”
“可是你们这些人的喜欢,又能值几个钱?”
她掩唇轻笑,“我既答应了徽儿,那便不会杀你。”
随后她看向容徽方才跳下去的地方,神情得意,“但他会不会杀了你,可不好说。”
桑枝骤然听见她这样一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她便感觉到地面忽然开始颤动起来,周围的碎石都朝着长渊儿滚落下去,周遭烟尘四起,裹着灼热发烫的风迎面扑来。
桑枝的鼻腔很难受,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这山洞就像随时都要崩塌似的,飞沙走石,可桑枝却看见颜霜站在那儿,凝望着长渊,分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似乎有些错愕,“怎么这么快?”
但当她看见熔岩之下那一抹身影在一道黑红气流之间陡然上升,渐渐显现之时,她转念一想,又露出笑容。
“也是,我的徽儿,身体里有着我的传承,魔化自然也不会很慢。”
长渊旁边所有的碎石都滚落了下去,山洞顶端有了越来越大的裂痕,强大的气流铺散出去,草木摧折,四海动荡。
雷声滚滚,劈落下来,好似道道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