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到山下的小院,她躺在实木床上,衣衫半褪,后背大概是涂了药,清清凉凉的。
她嗓音微哑:“梅姑。”
梅姑停下抹药的动作,“小姐你醒了,感觉如何?”
夜菀菀试着动了动,撑起身子,转头看向自己的后背,不出意外,片片淤青,尤其是最先着力的肩胛处。
梅姑看着心疼,“都怪奴婢无用。”她抹好药,垂首要跪到夜菀菀床前。
夜菀菀拦住搀扶梅姑,低声:“不怪您。”要怪也是她自己身子无用。
“我昏迷了多久,姜钰呢?他们有没有事?”夜菀菀就要起身。
“您昏迷了半日,小姐放心大家都没事,姜公子见您没醒就留了下来,被安排在左厢房,……”梅姑渐低,她心头浮起忧虑,她又带了句,“还有那位萧公子,也安排在左厢房。”
她家小姐似乎对那位姜公子格外关心,想想小姐也到了容易动芳心的年龄,莫不是对姜公子动了心思。想到这,梅姑脸色大变,这可万万不可。
夜菀菀知道梅姑误会了,但她没有解释。
“好好招待姜公子。”
梅姑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有些焦急地提醒:“小姐,您与萧世子的婚约是夫人在世时两家老人就定下的。”
意思是不可违抗,不要动歪心思。
夜菀菀起身,背对着梅姑张开手,眉眼冷淡,不欲多言。
退去这份婚约,也是她以后一定要做的事。
夜菀菀没有忘,前世被关进宁院的第二年,萧王府传来退婚书,那无异于落井下石,彻底截断她的后路。
梅姑服侍夜菀菀穿衣。天稍暗,夜菀菀的肌肤在暗室里仍是盈盈的白,更显得身后的青可怖,梅姑移开眼道:“那时您昏迷不醒,我们传了书信给苏先生,让他回来。”
夜菀菀动作微顿,随后点点头。
苏先生有一手好医术,夜菀菀能活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是苏先生的功劳。这个时候,苏先生应是在外给她寻药,夜菀菀本也打算让苏先生回来。
四月春回,英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夜菀菀要在那个时候带着苏先生回京。那是她一年里身体最好的时候,她要堂堂正正回英国公府,向那些人讨回属于她的一切。
还有,对兄长好,这次换自己保护兄长。
夜菀菀穿上衣裳和斗篷,对梅姑耳语几句走出屋门,沿着回廊去左厢房。
身后,梅姑虽不解小姐为什么让她带话给阿寒,重新回岐山一趟,但还是很快去找阿寒。
夜菀菀找到姜钰住的厢房,在门前敲了敲门,厢房被从里打开,姜钰看到她面露意外。
“姜公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多亏了阿寒护着我。”姜钰请夜菀菀进屋,赫然道,“竟让夜姑娘先来探望我,真是失礼了。”
夜菀菀摇摇头,温和道:“我不进去了,就醒来没确认姜公子的安全不放心。”
姜钰怔然,少见的无措,夜菀菀生的美,是温柔无害的美人相貌,有弱柳扶风之姿。被这样一位美人说关心,姜钰也有些手脚无措。
但是夜菀菀满面淡然,眼眸澄澈,姿态坦荡,让他知道她并无多余的意思,姜钰确定时心里还有些不合宜的干涩,他不禁在心内斥自己。
“多谢夜姑娘关心,我很好,晚来风大,夜姑娘要留心保暖。”他缓了缓,沉声低叹,“我在山中借姑娘的火,又收了姑娘给的药,更是因姑娘的护卫才能在山贼下保命。现在还借居到了姑娘府上,姑娘的恩惠,我真是这辈子也难还。”
“公子是善人。”夜菀菀打断他的话,倏然一笑,“那能救公子是我之幸,让我也能做善人。”
姜钰看着夜菀菀,挚诚之心可见,“姑娘之恩,钰会记着,来日定当报还。”
落日已尽,夜菀菀再嘱咐几句便离开了,有未来首辅的这句话,她走路也觉轻松许多。
余晖湮灭,却有烛火长明,朗月繁星,即使在黑夜也不会难行。反而白雪裹着寒枝,在天寒地冻里风骨不减,独立风霜。
夜菀菀独身走过长廊,在经过一间厢房时,听到一声突兀的痛哼声。
她脚步一顿,想了想,想起梅姑提到的,萧白也在左厢房。
萧白显见是个麻烦,夜菀菀不愿多管,径直走过。
半晌,却还是走回来,萧白左肩染血的样子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罢了,是她欠他一次。
夜菀菀推开屋门,走进去。
第5章 小乞丐
此地是岐山下一个名为云崖的地方,距上京几千里,夜菀菀八岁来到这里后,就再也没离开过。一处三进的院落,可以容一大家住下,但这里长年只有夜菀菀、梅姑、阿寒和苏先生四个人,也没有来客。
夜菀菀走进屋才发现屋内的布置十分简陋,一张梨木床,一张桌案,只有这两样大物件。还因为长年无人住,桌子上蒙了层灰。
夜菀菀不由回想姜钰住的屋子是否也是这样,未免太过怠慢,稍后要让阿寒去重新布置一下。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立在桌案上,发出幽幽的光,映的萧白的脸格外的白。
他负手而立,提起茶壶倒水,身姿颀长,动作慵懒优雅,硬是把在简陋房屋里倒水的动作,做出了俊俏郎君在雅轩寻欢的风流来,若不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话,很能唬人。
不过他抬眼看来时,所有的风流雅意都在他暴躁的神态中破灭。
“你是傻子吗,进屋敲门不懂?”
夜菀菀顿住脚步,怀疑那声痛哼是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马上就能上房揭瓦,登台唱曲。
夜菀菀面无表情退出去,抬手关门,仿佛眼前没有人。
她习惯了长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生气伤身。她捅他一刀,那就最多让他住一夜。
屋门合上,萧白身子一颤,冷汗瞬间冒出来,他松开在身后紧握的手用力按向胸口。
他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忍耐地闭上眼。
该死!
晏和帝年迈病重,太子势弱,成王虎视眈眈,岐中军这些年唯成王之命是从,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威胁。但岐中军并非铁桶一只,左右两大统领相争,只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萧白闹得京中天翻地覆,被驱逐来此就是为了挑出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再也不能粉饰太平。一切都如他所料,两大统领对对方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萧白即将功成身退,身边近侍却反手给了他一杯毒酒。
他被追杀迫入岐山,最后在破屋棚里毒发昏迷过去,现在与暗卫彻底失了联系。
萧白忍者胸口刀绞般的疼。
白日动了真气,这次毒发来势汹汹。
就在萧白意识模糊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开门声传来。
夜菀菀再次推门而入,冷声:“匕首还我。”
她看向萧白,一眼看到了被他绑在腰上的匕首。
她刚刚险些忘了,兄长给她的匕首还在萧白手里。
萧白闻声抬眼,眼眸赤红。
夜菀菀一怔,无声地倒退一步,打量他,片刻后冷静地后退:“我下次再找你要匕首。”
她身娇体弱,经不起他发疯。夜菀菀有点后悔踏入这个房间,等阿寒回来,让他强硬地要回匕首也不是不可。
萧白阴森森盯了她一瞬,突然站直身子,勾唇一笑。
上扬的桃花眼弯起,浅色的眼眸干净澄澈,勾人地看着她,手搭在劲窄的腰上:“好,我给你,你过来。”
是不是都想要他死?
萧白笑着眼底却越来越冷,指尖在匕首处缓慢磨砂着。
夜菀菀没动。
她微微蹙眉,见萧白冷笑着向前,“那我过来好了。”
他向前一步,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踉跄着扶住墙。
“……”
一言难尽。
夜菀菀提起裙摆,改了想立刻离开的想法。她小心绕开地上的血污,靠近无力倚在墙上的萧白。
她停在他一步远,杏眼干干净净,声音平平地说:“我过来了。”
萧白无暇他顾,所有力气都被疼痛抽走,他感受到她从他腰间抽走匕首,但没有立刻远离。
他混沌地猜着,她是不是要拿着匕首捅进他的心脏,却听她问。
“你是不是疼地不能动?”
带着残忍的无辜。
“不能动就好。”
夜菀菀默默看着他,她刚刚确实有点被他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