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莫泊桑已经传来了口信,说她下午就要过来一趟,来激活那一根肋骨。
神上朔肉眼可见地心乱如麻,心中对亲情隐隐的期盼慢慢燃烧成焦灼,微微地刺痛心脉。
他应当说吗?等着那位爱着孩子,毫无防备的母亲自投罗网?神上朔再一次感觉自己没用得很,连这样触及底线的事情都拿不定主意,软软弱弱地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他旁边的江户川乱步摇晃的身影停了停,拿出了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自己的小恋人开口了。
“母亲她也参与这件事了......”神上朔仿佛分离开另一半的魂灵操纵着唇舌,把黏附在胸腔的字眼一个一个剥落下来,口齿清晰地发声,“而且,她下午就要来了。”
先清晰地说出来吧,至少,不可以对不起这一份责任。巨大的纷乱一寸寸卷过他的神经,留下另一半疼痛的纤维,清醒地活跃着。
然而神上朔还是觉得这样子懦弱的自己太糟糕了。在明知道身为同伴的大家会估计到他的感受,处理起来会觉得为难的情况下,最有资格发言的自己却把这桩烂摊子甩给别人的这种无能举措,简直没品得就像是一头躲回大人背后的小孩子。
他心烦心烦意乱地攥紧了手中的抱枕。
然二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粗糙长茧的指腹哄孩子似的蹭了蹭他的额角。
神上朔错愕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他们侦探社那位不苟言笑的社长严肃地用撸猫的手法,揉了揉他的发顶。
啊这,您不狠狠批我一顿动摇的正义准则吗?被摸的舒服得半眯起眼睛的神上朔迷迷糊糊地想。
练了许久手法的福泽谕吉面上不显,实则暗暗注视着白毛少年,看到相当有效的安抚效果,心下满意。
他瞥了一眼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不知道该嫉妒哪一个好的江户川乱步,缓缓松开了手,轻轻拍了两下,
“你已经是很优秀的社员了,我们都有目共睹,神上君。”福泽谕吉沉声扔下最后一剂镇定剂 。
“!!!”已经被安慰得像只打呼噜的奶猫儿一样的少年,突然就“嘭”得一下炸了毛,脸涨得通红,在一众人慈爱(?)含笑的眼神中,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抱枕里。
江户川乱步:社长夸奖我老婆了,明明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啊啊,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小神上实在是太可爱了。”与谢野调侃道,在江户川乱步的瞪视下揪了揪神上朔的脸蛋儿。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啦,别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啊,小宝贝儿。”
“你要相信,你们家乱步先生绝对会有自己的打算的。”
打算?神上朔有点好奇,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害羞得不敢瞧乱步,就只敢在抱枕得缝隙里露出一只眼偷看。
然后,暗中观察的猫猫就被逮了个正着,被生无可恋地摁着脑袋。
江户川乱步一边愈发熟练地顺毛,一边不情不愿地解释道,“没事啦小神上,让她过来就好,不会有事的,一切都在乱步大人的掌握之中。”
“这一步很重要。”
......
“哦?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莫泊桑一踏进武装侦探社的大门,就感到一道道压迫感强烈的视线扫射过来。其中不甚欢迎的意味实在是有些鲜明,但她也不是很在意,拿食指挑了一缕头发,娇笑着说,“不是时候就不是时候吧,反正我也是来找Mon amour的,也不关诸位的事。”
她这话说的音调委实婉转,奈何其中没什么温度,“阿朔呢?我想见见他。”
“我说,”从刚刚莫泊桑进来,脸色就不好看的国木田独步忍不住开口,语气急躁,“昨晚刚干了这种事,今天就来找神上朔......你就没有一点别的羞耻心吗?”
“羞耻心?我并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愤怒呢。”莫泊桑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词汇,好奇地看着怒视她的国木田独步,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有这种脏兮兮的情绪?”
她脸上的神情仍是让人联想起清晨玫瑰的天真纯洁,只不过谈吐出来的字眼却是铁器般的冰冷的,“我只是小小地帮助了一下我们母子俩的恩人,顺带捎出了一个没脑子的蠢物,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国木田刚想说就因为你们昨晚的死伤情况有多惨重,就听见他的教导者缓缓开口打断了他。
福泽谕吉:“恩人?你是说巴尔扎克?”
“当然是他,不然我才不白跑一趟呢。”莫泊桑笑着说,漾起甜蜜的梨涡,“欠人情嘛,大家不是都说还上才是正确的事情吗?”
天真的残忍。福泽谕吉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敲定了少女的定义。
在莫泊桑眼中,世界的一切就好像是以她为中心展开的,糊上了一层自我感知的视角。简单来讲,莫泊桑在意的东西就有了温度,就是活生生的,也就是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她不在意的便是冷冰冰的器具,例如死伤的人命,怎样都无所谓,反正存在感稀薄得很,影响不到这位大小姐。
但也许这个范围中,神上朔是游离在外的。也许是童年经历的缘故,成了唯一可以被她正常地,真实地,感受理解甚至是优秀共情的——“人”。
福泽谕吉若有所思,如果不是他们往后的计划,今天孤身前来的莫泊桑可能就真的不会那么完好地回去了。
“行啦行啦,先生您就暂且先让让吧。”莫泊桑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了。她也不是很想计较刚刚这两个人称得上冒犯的话,转身向后面走去,“我可不想管这些麻烦事,我要去找我的小宝贝儿了。”
“今天一定要把这根肋骨了结才行。”
第65章
“Mon amour, 来, 站直。”看到里面的神上朔, 莫泊桑慢慢勾起一个微笑。她伸出浑圆的手臂抱了抱略显僵硬的白发少年,柔声安慰道,“亲爱的, 一会儿的过程可能会有点痛, 答应我,忍一忍好吗?”
她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细嫩的皮肤上面打上了柔和的阴影,看上去像一抹哀伤的倩影, “如果可以, 我也不想要宝贝儿你这样疼。”
“没,没关系的。”活像只被埋在玫瑰香水儿里的仓鼠,神上朔勉强挣扎出一个脑袋,艰难地点点头,“请不要担心。”
“那就好。”
觉得差不多跟自家亲爱的亲昵够了, 莫泊桑微微一笑, 松开了禁锢神上朔的双手。
紧接着,这位娇弱的镶金玫瑰的气场随之一变。她摘掉左手覆盖的蕾丝手套, 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坦露赤红纹样的手掌, 就好像上面压着什么重物一半,托举到神上朔胸前的高度。
莫泊桑将娇媚的女声音调拉得沉了些, 拿捏起特殊的腔调, 每一次的停顿转折都像是古调的鼓点, 显现出脱落脂粉气的神圣庄重。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身上才能剥落出一点圣少女的味道,而不是风流成性的贵妇人。
她看向虚空,天空蓝色的眼瞳渐渐迷蒙,缓缓呼唤道,“空虚混沌,翼侧黑渊,降灵水纹。”
神上朔身形一顿。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涓涓的热流由雾气汇入他的脉络,微微痒着,熏养得皮肤泛红,浅浅地顺着纹路盘踞在肋骨的位置。
暖暖的,像一团不烫人的烛火。
“光现,影伏。”莫泊桑宛若一位吟游诗人,双手合十吟唱道,“昼夜相隔,晨昏相望,气横水雾。”
“!”神上朔忽然感觉肋下一痛,是那种刀割般的刺痛感,触电般迅疾一闪。这柄尖刀先是一点点割开阻碍的纤维群,再慢慢地敲击细骨,造成荡漾开来的钝痛。
那边的莫泊桑还在念颂,“天地成,四海定,万物生。”
“嘶——”神上朔支撑不住似的猛地跪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打哆嗦,嘴角泄露出破碎的,像是泣音一般的声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细小的圆粒,缓慢地在他的肋骨上鼓出了一个小包,伴随着向下钻扎的,根茎一半的剧痛。那种痛意忽轻忽重,细麻地啃咬骨髓,戏弄般的磨人蔓延。
“小神上!”与谢野晶子低喝一声,忍不住前跨一步。她担忧地看着脑门儿沁了一层汗,身体止不住发抖的白发少年,轻轻捅了捅一言不发的江户川乱步,“不要紧吧,看起来他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