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笙又背了一遍祖训,才道:“望你潜心修行,心系苍生,手足胼胝,谨言慎行,赐名——”
“不语。”
花不语。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前的苦难皆烟消云散,今后春风得意,赐字——”
“踏花。”
花不语不禁在心中苦笑一声,他的名字,哪里来得这么美好。
他的母亲没有姓名,只知道夫家姓花,便随了夫姓,连名字也没有,自称花娘子。
母亲的没读过多少书,绝口不提父亲,从小便教育自己,即使日子艰苦,也要活得尊严,要吃得下苦,而不言苦。
至于踏花,就更扯了。
不知道的人以为是长安踏花马蹄香,其实呢,这只是一介女子对夫家的绝情而心里藏的小九九罢了。
踏花——踩死那个姓花的。
好一个谨言慎行之不语,春风得意之踏花,连花不语自己都要信了。
他这么费尽心机的给自己取名字,究竟是图什么?
“谢师父赐字,踏花定当不负所望,潜心好学……”
文绉绉的拜师礼完毕后,无数的人都带上了贺礼前来,聊表祝贺。
人人都道,自己遇到了个好师尊。
“师尊待你可真好,还给你取这么好听的名字。”
花不语听见一个,应该是自己师兄的人抱怨到:“我们的字可都是师尊在词牌名里捏纸条抽的。”
“是啊,踏花,春风得意,白马踏花。”另一个师兄道,“看看我,七娘子……我可是男人啊!”
“得了吧,我白鸽子说什么了吗?连人都不是了!”
“下次师尊收门外弟子的时候,一定记得把那张日批神给抓出去丢了!”
“噗嗤。”花不语实在没忍住,看来折花的名字应该是非常幸运的了。
听到他这一声笑,身遭几人也不插科打诨了,那个叫七娘子的少年用手拍了拍花不语的头,道:
“欢迎入门,小师弟。”
花不语这才发现,身遭几人皆是白衣束发,腰缠一根碧色窄腰封,挂着二指见方的白玉牌,玉牌上刻着三个字——
天元门。
这几位,应该就是自己的师兄了。
花不语被护在几人中间,周围盈着若有似无的结界,隔绝了那些所谓宾客的试探与打量。
他现在还太小了,谁要想试探自己,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这整个拜师礼浩浩荡荡数百人,人人都来偷偷试探一下,花不语此时的身子可受不住。
然而他现在还不能离开,须得一样样礼品收齐,才能退场。如果没有这几位师兄的庇护,他现在可能已经昏过去了。
“谢谢……师兄。”
花不语觉得鼻根有些酸,明明自己是季沧笙的关门弟子,而这几位师兄仅仅是内门弟子,却丝毫没有嫉妒,反倒过来帮忙。
这么好的人……
花不语不由想到将来的事情,便更下定了决心,要好好修炼,早日将那魔头送入地狱。
“踏花,怎么了?”折花见他状态不对,关心到,“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师尊那里……应该不会怪罪。”
“不用。”花不语摇摇头,很快收起表情,认真应酬,直到拜师礼全部结束,才被折花给带到了弟子房。
量身定做的衣物,属于自己的房间,专用练手的兵器。天元门不愧是大门派,出手也极为阔绰。
花不语刚打算宽衣休息,那叫白鸽子的师兄忽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还在门外就大叫到。
“踏花!踏花在哪个房间?”
花不语推开门,询问到:“师兄,怎么了?”
“你……”白鸽子一把过来将花不语抓起,夹到胳肢窝下,点地腾空。
夜色浓郁,脚下的树丛几里还有稀稀落落的虫儿鸣叫。
这位白天逗趣自己没个正行的师兄语气严肃道:
“踏花,你记住了,一会儿无论问道你什么,你都说忘了,不知道,听到了吗?”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出自袁黄先生的了凡四训,又名训子文。
第6章 第五章
大殿灯火通明,天元门二十二位上仙,四大仙门二十八位上仙,以及无数长老仙君齐聚一堂。
季沧笙仍旧坐在天元仙尊的位置上,见花不语到了也仅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又半撑着额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而大殿的中央,跪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在雨夜里披着蓑衣的男人。
男人的手筋脚筋被挑断,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上的血迹结成了痂,被捆在那里,仅仅只有脖子能动。
“人到了。”
花不语一到,就被迫和白鸽子分开,折花不在,师门的所有人,除了季沧笙,一个都不在。
一位看着对地上那人问道:“这人,你可认识。”
被捆着的人点点头。
“那他可是神农氏的后裔?”
花不语心中一惊,连呼吸都停滞了。
地上那人身体一僵,缓缓地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点头又摇头做什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人依旧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声带被割损,梅花镖带着季沧笙的功力,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了。
“我说过了吧。”季沧笙依旧昏昏欲睡的模样,“这孩子确实出现在了附近,但确实不是神农氏的后裔。”
地上的人顿了顿,点了点头。
“唉……”那长老实在无法反驳,只得叹了口气。
“那神农氏的人呢?一个都没留?”
“没有,全死了。”季沧笙对着花不语扬了扬下巴,“你把衣服脱了。”
花不语不言,默默地解开衣带,贯穿胸前后背狰狞的疤翻在那里,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这路过的乞丐小儿都不放过,神农氏的人,还会留吗?”
花不语缓缓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深吸一口气。
“衣服穿上,过来。”
“即便如此,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连一捧血都没有带回来,那可是神农一族的血脉啊!你怎么就,你怎么就……”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跳了出来,指着季沧笙骂到,“暴殄天物!”
花不语系衣带的手僵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暴殄天物?
他把神农氏的后裔当什么了!
“是啊,即便你是仙尊,这么大一群人,你说死了他们就死了?”
“死了也罢了,仙尊,还希望您能告诉我们他们安息何方,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这些话比那时候季沧笙刺进自己心脏的剑更要扎得花不语痛,而他竟然连一点悲伤和愤怒都不能表现出来!
隐忍,不语!
“袁长老。”
季沧笙的声音响起。
他依旧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语气却一反常态,低沉、压抑,充满了压迫感,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暴殄天物?”季沧笙轻笑一声,从位置上站起,顿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作响,“你当神农氏的后裔是什么?物品?还是药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姓袁的掌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钟长老的意思是,我说了谎?”
“这当然……不可能了,是吧……”
“至于柳长老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季沧笙接着道,“逝者如斯,我已将他们葬于黄土之下,你们问我埋葬之地,是想要将他们挖出来确认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么?”
季沧笙句句逼问,吓得这几位是冷汗直冒,连连道歉。
“算了,死者为大,诸位长老还是别说了罢。”有人出来和稀泥,道,“不过天元仙尊,这孩子出现在附近,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神农氏的后裔呢?”
花不语听到这话,难以抑制地,连脖子都有些僵硬。
“呵呵,田长老,是您老了还是我老了?”季沧笙笑到,“神农一族末裔,即便血统不正,自愈力也异于常人。”
“看到他胸前这道疤了吗?”
“这……”
“神农氏一族的血脉,连尸体都不会有疤痕,怎么,你难道还要再割开我徒儿的胸膛,看看会不会当场愈合吗?”
“自是……不行的。”
季沧笙将走到自己面前的花不语抱起来,坐在自己环椅一角,手中的折扇缓慢地扇着风,如同所有人印象中的季沧笙一样,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