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关于荣王君是如何从赵清手中救下太孙,又是如何不幸流产、危在旦夕的事情被宫人们一遍遍回禀,林嵘的手已经在不住的颤抖,林峥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走到殿门口,看到跪在门口已经大半夜,脸色苍白的林昭时,林嵘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整个人就愣住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安儿……
林峥看着跪在门口的林昭,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了林昭脸上。林昭被她打得飞了出去,却又默默爬回来跪好,满脸泪水的看向林嵘。
“皇姨,对不起,都是阿昭的错。”
林嵘回过神来,默默拉起林昭,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一言不发的进入了内室。
进得殿内,林嵘只看见昨日还对她言笑晏晏的安儿此时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在他的身边,自幼聪慧的阿晚竟如痴呆了一般只是盯着安儿出神,屋里静的可怕,怕的林嵘忍不住上前一把将这一大一小搂紧了怀里。
“太医说,父君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林晚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嵘看向林晚,贵族女子一般三岁就要改口不能再叫爹爹、母亲,林晚的一声“父君”,使林嵘明白,女儿一夜之间已经长大了。她看着林晚,只觉得林晚身上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
林晚说完便从林嵘怀里挣出,她看着自己的母王,面前的女子安静的抱着自己的夫郎,她满脸都是泪水,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抱着怀中人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就像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良久,林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阿晚,去看看你皇祖母吧。”
林晚猛的抬头,英王的叛乱持续了一夜,皇祖母却半点态度也无,这只能说明,皇祖母她……
林晚向女帝的寝宫跑去。一路上,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当她终于跑到女帝的寝殿门口时,她看到皇姨与文武大臣们跪在地上,而她的皇祖母正靠在榻上,微笑着看着她。
林晚叫了声皇祖母,然后一步步向女帝走去,走近时已是满脸泪水。她看到女帝微笑的看着自己,一如往常每一次与自己见面时那样。
“皇祖母……”林晚哽咽道。
女帝慈祥的看着林晚,努力的说:“阿晚,好好的。”
说完,女帝就闭上了眼。
林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床边大哭起来。这一夜,她失去了弟弟,她的父君也正危在旦夕,现在,连最宠她的皇祖母也走了……
隆治二十八年,女帝林泓薨。传位于皇太女林峥。
林峥继位后封林嵘为荣亲王,林昭为太女,又立苏青玉为君后。
林晚走出林泓的灵堂,擦干了眼中的泪,抬起头来。此时天刚刚亮,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昨夜的一片狼藉。林晚看着太阳,忽而露出了一个嗜血的微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只一瞬,林晚又变回了五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可浑身的气势却再也收不住,或者说,再也不刻意隐藏。
我,林晚,回来了。
女帝番外
“阿晚,好好的。”嘱咐完这小丫头最后一句话,我便再也没了力气。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过去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
呵呵,有多久没用过“我”这个称呼了呢。
我,林泓,是韶国的第十一代女帝。
我这一辈子,自问是一个功大于过的帝王。在朝堂上,我恩威并施,一手制衡之术用得极好。我有忠诚的臣子、得力的将军,还有优秀的继承人。在后宫中,我有数不清的美人儿,他们或清纯,或妩媚,或温柔小意,或娇媚可人……每每在后宫中看到那些美人儿,我的心里都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我是九五至尊,是这天下的王。
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感到空虚了呢?
我有三个女儿,可有两个女儿都与我不亲。
那日在御书房中看书,偶然看到一本游记中夹着一枚泛黄的书签,方才意识到,我的梓潼已经去世十六年了。记忆中的他是个清冷的美人,可我却从不愿与他多接触,只因他的眸子太过于清明,仿佛能看透一切——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是帝王,对于男子可以有宠,却绝不能有爱。我以为他明白,可惜他不懂,或者说,他不愿懂。
刚与他成亲时我们也是极恩爱的,那也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有与爱人的耳鬓厮磨,琴瑟和鸣。记得幼时读过一句诗:“君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吧。他出身高贵,却不拘泥于礼教,他容貌无双,衣食上却从不奢华。他说他成亲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走遍名川大山,遍览五湖风光,可他更愿意为了我留在后宅之中。
在后来的岁月之中,我又无数次的后悔:倘若从开始我与他便如寻常联姻一样,不曾恩爱,不曾有过那段美好的岁月,他会不会……
我曾眼看着这朵高岭之花渐渐枯萎。
是从一房房侧室抬进府中开始,还是从一个个孩子降生开始呢,渐渐的,他的眼里没有光了。而彼时的我却已顾不上关心这些,待到大局已定,我终于登基时,我才发现我的梓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美的君后:他总是带着得体的微笑,他总能把宫中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与宫中诸人和睦相处,他将我们的孩子教养的很好……
可他的眼里没有我了。
我是帝王,一国的重担容不得我矫情于儿女情长,或者说我并不需要儿女情长。但我仍想跟他赌一口气。
我开始夜夜宿在徐氏这里,我故意抬举他与君后打擂台,我看着他日渐跋扈,看着他宠冠六宫。
可他没反应。
他仍是一个完美的君后,执掌中聩,管束六宫,可面对徐氏的种种挑衅他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过。他只是护着我们的孩子,履行着一国君后的职责。日子久了,我开始觉得我的赌气索然无味。
再后来,偶然的一次,我们有了阿嵘。
我看着我们的二女儿一天天长大,她是如此的聪明可爱,又是如此的伶俐狡黠,像极了那时的他。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在朝中已经稳固,再没有人能威胁我的地位,或许我该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可他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生完阿嵘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后来,太医说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我疯了一样的遍寻名医,用数不清珍贵药材来留住他,可他还是走了。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说完这句话,他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后来,听伺候过他的宫人们说,他拒绝太医的诊治,我送去的那些药他也从未喝过……
我的梓潼走了。那天过后,我的两个女儿也再不与我亲近。我失去了夫郎,也失去了两个女儿,倒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十几年来,我的后宫中又进了无数美人,我告诉自己,帝王是不能动情的,心中的空虚只是因为高处不胜寒罢了。十几年过去了,我看着阿峥和阿嵘渐渐长大,她们是那么的优秀,像极了我,也像极了他。我看着她们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看着她们许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大臣们纷纷上奏让我叱责她们,我却没有。我知道,若他还在,他会支持她们。
再后来,阿昭和阿晚出生了。阿昭有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眸,清清冷冷的,她聪慧却又努力,小小年纪便已有了皇室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而阿晚却不同。我永远忘不了那日,在满月宴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团,生的极为好看。我看着她,她似有所感,对我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一双极美的桃花眼,我仿佛能看到这丫头长大后将会是何等的风姿。
人与人的缘分或许是真的由天注定吧,我看着阿晚一天天长大,听着她一口一个“皇祖母”,竟也度过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轻松日子。恍惚中我总会想若是他还在,定会十分喜欢阿晚的吧。
可是好景不长,我渐渐感到自己的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我浑浑噩噩,又时常半梦半醒,我意识到自己应是中毒了。终于那一天,我看着我宠了多年的徐氏站在殿中,不算年轻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虽宠着我,心里却一刻也没忘了他。毒是我下的,明日之后,便叫你和那贱人的孩子都去死,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峻儿的。”说完,他就笑了起来,声音近乎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