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鬼话(3)

毕竟是头回死,也没个经验,莹娘重新拥有意识时尾七都过了,也没等到传说中的鬼差,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混到今天。

按理说,人死后一时三刻之内就会有鬼差来拿,不过也不排除某些工作疏忽和人为意外,不然鹤鸣的师父早就失业饿死了。

她看了看另外几间牢房外此起彼伏上下飘动的鬼魂们,决定尝试多收获几分友谊。

鹤鸣往地上盘腿一坐,左手指天,右手掐了个莲花式,“天地有灵,分阴阳两道,生者……”

随着声音响起,牢房中好像凭空泛起莹白色的光雾,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本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的鬼魂们犹如得到指引,纷纷循声而来。

他们大多是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天地微尘中最不起眼的一颗,生时无人在意,死后更无人知晓,就这么混混沌沌的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流浪了十几乃至几十年,然后再悄无声息的踏入轮回。

有几个鬼魂明显神智已开,离开之前特意朝鹤鸣感激作揖,开口无声:

“多谢恩人。”

但更多的,依旧混沌。

一篇《往生经》念完,“鬼魂的友谊”已经变成7/500的状态。

鹤鸣缓缓吐了口气,眉目低垂,“今生已了,愿你们来世再享安乐。”

“大师,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鹤鸣本能的回答道,然而立刻就觉得不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草,你怎么还在这儿?!”

莹娘一脸迷茫,“不然妾该去哪儿?”

去转世投胎啊还去哪儿,鹤鸣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迷茫一点儿不比她少,“刚才你听见我念经了吗?就没什么感觉?比如说想走之类的?”

“就暖洋洋的,”莹娘点头,又疯狂摇头,“妾不想投胎!”

鹤鸣:“……”

还暖洋洋,这他妈是你一个鬼该有的体验吗?

如果师父在的话没准儿鹤鸣还能问问,可现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况且看着莹娘也确实没有害人之心,也只好暂时搁置,“你不都看开了吗,为什么不想投胎?”

“做人太苦了,”莹娘心有余悸道,“万一妾再转生成命不好的岂不冤枉?还不如做鬼自在。”

说到这里,她双眸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向往,声音也急促起来,“妾,妾就想去外头瞧瞧,看看王郎口中的山和河,看看春天开的野花,秋日漫山遍野的红叶,看正经人家的姑娘是怎么过活的……”

她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丫头片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五岁被卖到青楼做活,十二就被老鸨安排着□□,哪怕后来红了,偶尔出门放风也有许多龟公、打手看着,一直到死都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如若来生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宁肯永世漂泊,做个孤魂野鬼。

鹤鸣忽然就有些难过。

逛街看景谈恋爱,这些在她看来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可在某些人生命中,是那样的可望不可即。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鸣长长叹了口气,径直去墙角的老鼠洞里一掏,果然摸出来两截齿痕遍布的惨白指骨。

“来日我出去为你寻个风水宝地,起个冢,你若想通了要转世投胎,虽不敢说富贵荣华享乐一生,至少能保平安无虞。”

青楼女子贱若泥,死在牢里就更没人管了,莹娘的尸首很大概率被丢在乱葬岗,四十多年过去根本无处可寻,剩下的恐怕只有这两截指骨。

见她非但没逼着自己即刻投胎,又有这诸多打算,莹娘大为触动,终于诚心诚意跪了一回,“多谢大师。妾无以为报”

话没说完,鹤鸣就摆摆手,“我本也没想索要回报。”

莹娘为她的高风亮节震撼不已,又忐忑道:“其实妾生前曾多次利用外出放风的机会,偷偷将私房分批埋藏在外,若大师不嫌弃……”

正愁没钱可花的富N代二话不说从地上一跃而起,义正辞严道:“相逢即是有缘,地址说来听听!”

莹娘:“……”

不要脸!

第三章

果然如莹娘所言,第二天一大早,鹤鸣就被狱卒硬撵了出来,然后跟另一批嘟嘟囔囔满头血的江湖大姐们擦肩而过。

她忽然就有种过来人的沧桑感慨:

铁打的牢/笼,流水的人呐!

虽然被迫早起,但能重获自由还是很值得庆幸的。鹤鸣对着东边天际初升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用力打了两个哈欠,含糊不清道:“你说把私房埋在哪儿来着?”

一朝穿越,她的黑卡都不能用了,身上虽有几件首饰,可万一穿不回去,好歹能留作念想……没钱寸步难行,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挖钱去。

鹤鸣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扭头一看,就见浮在半空中的莹娘正怔怔出神。

当生前求而不得的自由忽然降临,鹤鸣本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会因为过分激动而发射出机关/枪一样密集汹涌的唠叨,抑或失声痛哭,然而都不是。

“好些地方,不一样了,”莹娘指着左手边两家铺面,怅然若失的喃喃道,“原来那是一家脂粉铺子来着,独家秘制的玉容霜神奇无比,长期涂抹能使肌肤润泽,又香又白。”

“那里也不是什么胡家饼铺,早年有个年轻的寡妇卖肉羹,十分泼辣……”

“这家也不是卖蜜饯的……”

鹤鸣道:“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年了,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许多人走了,又有许多人来了,自然不同。”

莹娘点点头,惆怅之余倒也释然,“大师说的是。”

半辈子都过去了,她从人变鬼,估计当年的那些小嫖/客老了,老嫖/客也都死了,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都如风流云散,再没什么可挂念的。

“城门开了,”为人切忌交浅言深,有些事点到即止也就是了,鹤鸣朝城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先出城取钱吧。”

半个时辰后,城外梨花庵。

“你再说一遍?”鹤鸣面无表情的问,右手已然蠢蠢欲动。

天气不错,合该赏你一根雷击木尝鲜!

莹娘都快委屈哭了,“大师,妾真没糊弄您,真在下面埋着!”

“你他妈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就为了骗我出来挖茅房?!”鹤鸣一脸崩溃,“竟然还是尼姑庵的茅房!”

就在刚才,她循着莹娘的指引出了城,一路来到这座已经濒临荒废的小小尼姑庵前,然后被告知对方生前分数次将许多金银珠宝埋在了后院茅房的墙根儿底下。

我看你就是五行缺雷。

“妾骗您干啥玩意儿?”莹娘剧烈的抽噎一声,东北腔都带出来了,“妾也没有法子啊!青楼上下的老鸨和龟公看得都老严实了,能出门的机会唯有唱堂会和几个月一回的上香,除了上茅房,妾根本甩不开那些打手。”

“也不是挖茅房,就在墙根儿底下,不脏……”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鹤鸣自问昨天蹲牢房已经够刷新认知了,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挑战极限才刚刚开始。

她何德何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曾经小有名气的梨花庵早已没了昔日风光,四周土墙上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墙头屋檐长满随风摇摆的野草,连大门口挂的匾额都褪了色。

只是院子内外几十株巨大的梨树生的极好,枝干粗健,叶片繁茂,此时盛开正如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雪,美的惊心动魄,空气中幽香浮动,引来无数蜂蝶狂舞。

鹤鸣强迫自己赏了会儿花,却迟迟迈不出进门的脚步。

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短短几天之内,先是背井离乡,后有牢狱之灾,如今更要走投无路去挖茅房……

败家子儿富二代挥霍家产后的下岗再就业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莹娘看出她心中不愿,战战兢兢的劝说:“大师,其实按照您的本事,想来钱还不容易,替有钱人家看个风水、画个符咒的不就得了?”

鹤鸣幽幽看过去,一言不发。

是不难,难的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并且快要饿死了。

师父的亲身经验告诉她,高人就要起范儿,开口就问管不管饭的基本都会被金主当骗子轰出去。

鹤家老祖宗走街串巷卖肥皂开创基业,作为他们的后代,挖个茅房又算得了什么?

反复做了心理建设之后,鹤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梨花香的空气,毅然决然的敲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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