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番外(179)

作者:谷草转氨酸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半侧过头去,露出笑脸,“我现在是无罪之身。”

许凝凝又骂了一句,发泄似地对着长椅甩去,木头劈作两半,啪啦一声倒在地上。逢软玉向来和和气气的脸上现出点嘲讽来,沉声道:“许凝凝呀许凝凝,就是因为把你关来了这里你也学不乖,才至如此。”

屋门掩着,不知哪里吹来阵潮湿的穿堂风。许凝凝捏着鞭子啐了口,一股脑地骂道:“呸!别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老子谁也不怕,横竖不过再死一次!就是那位娘娘我——”

她嘴倒豆子般正骂着,蓦地住了声,空张着口发不出声音来,而这恰巧正发生在讲到“那位娘娘”四个字上,许凝凝顿了一下,气势不减,脸刷得白了。逢软玉见状,忍不住拍了拍手,讥笑道:“嗨呀,说不定正是她听见了。”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极小声地慢慢说:“毕竟十方世界,她同样无处不在。”

许凝凝情不自禁朝后退了一步,捏着鞭子的手更攥紧了些。逢软玉瞧见,面带微笑地站起来朝她走去,便走边说:“别急,你眼前可是有更大的麻烦。”

他推开许凝凝走出了屋外,顺手砰一声甩上了门。那门不知为何,竟传出了门栓扣下落锁的声音。木头相撞的声音不大,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的逢软玉还是听见了,他略微一笑,笑罢蓦地又敛了,颔首匆匆离去。

这落锁声同样落到了许凝凝的耳朵里,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向身后,门真的被锁了起来。脑袋里还来不及反应,便瞥见一只血淋淋的骨手又推了一下门栓,仿佛在检查锁严实了没有。

那只凭空出现的血手明明没有眼睛,却察觉到了许凝凝的视线,立起来招了招,像在同她打招呼。

许凝凝的头皮炸了起来,她在心中默念句是尸首罢了,立刻散开长鞭念起控尸的咒语来。

那手不为所动,甚至冲她勾了勾手指头,在注视下消失在了空中。

“此地不宜久留。”许凝凝自言自语着,长鞭挥向木门,门应声而裂,她抬脚要撤,却被骤然亮起的结界挡了回来。还未回身,头上窸窸窣窣地传来阵阵笑声,如潮水一般,夹杂着无数人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许凝凝握紧了长鞭,缓缓仰头——

房梁上竟不知何时趴满了层层叠叠的人,齐齐探出头笑眯眯地向下看,盯着许凝凝的脸。

在那些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人影中间,仿佛簇拥着一人,穿的是玄衣。

第119章 错身

九州太大了。

关外的风呼啸而过,入夜后冷得不行。客栈天黑后不再供热水,程显听把干茶叶含在嘴里嚼了嚼提神,清苦后一丝丝的甜。他吸了口气,借如豆的灯火继续看手下的地图。九州太大了,幸好如今修士并不常见,他一路打听着追到了关外,仍是不见人影。

放下地图,程显听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笑了起来。他把茶叶吐了出来,舌尖儿上仍是麻麻的苦。

他的小徒弟太好懂了,关外的草原,政门或仙门的遗迹,这一路上他替他们回家看了看。他也不好懂,没有停在任何一个地方,程显听追了过来,却每次都而过。

最开始,他先去了雒阳。

离开仙岛后,程显听兀自听不到自己内心的独白。他能听到许多声音——不管他愿意与否。可是从程透同他击掌断意后,两个凉凉的掌心贴在一起,还未贴近彼此的温暖,便如露如电的断开——程显听再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仿佛行将就木,他的心哑了,空了。桌对面立着模糊的铜镜,他抬头瞥了眼镜中的影子,在恍惚间感受不到了时间。

过去还是过去吗?现在又是现在吗?他和过去,究竟有没有分别?

没有人会回答,他不会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再感觉到疼了。

静谧的夜里,火苗爆响,惊碎一双泛空的眼。程显听把地图折好,站起来倚着窗向外眺望。

君率贤或许是青年能投靠的人,可惜雒阳早已不再是那个雒阳。他站在伽弥山的山界前,已能感知到程透并没有在,便头也不回地又上路了。青年不在豫州,他果然没有回来。

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着无限延伸的天,银河如带,闪烁着冷冷的光泽。雪白的衣袍同样在温暖的火苗下流淌出冰冷的弧光,他是客栈唯一一位异乡的客。可是究竟哪里不是他的异乡?哪里是他的归宿,哪里能到头儿呀?

归宿。程透从前是有的,大抵现在……叫自己弄没了。他能去哪儿,程显听是最没有资格发问的人。

他不停地诘问着自己,像是孜孜不倦的阿难陀。可他的内心终究无言,没有人对他的诘问诲人不倦。

天边渐渐晕染出了将亮的青色,楼下,客栈老板如约牵马,去几里外请早先见过“青年修士”的老人过来说话。马儿似是不太情愿,被主人训斥几句。程显听望着老板扬尘而去,不知不觉又走起神来。

不多时老板就回来了,马背上驮着位枯槁老人,脸皱成了团儿,眼睛也很浑浊。老板把他从马上扶下来,老人颤巍巍地走进屋里,程显听忙下楼去迎,还没说什么,老人一把扯住程显听的手嘴里含糊道:“好人啊,好人。那个后生是个好人!”

上了岁数就是这样,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坐下便自顾自絮叨个没完。程显听耐着性子听完了老伯崴脚后被青年背回家,老伯说话本就不利索,官话也讲得不好,乡音很重。程显听蹙起眉努力地听着,好不容易老伯说累了端起茶喝,他忙问道:“老伯,他往哪个方向去了知道吗?”

老伯咂了咂干瘪的嘴唇,答非所问说:“你是他什么人呀?”

程显听刚张嘴要答,复又顿住,苦笑起来。老伯也不等他回话,自问自答说:“你是他哥哥吧,你俩长得也不像啊。”

客栈老板在账台后面拨算盘,见两人说话费劲儿,扬声哭笑不得地用乡音讲了几句话,老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点不利索地回说:“知道,我知道了!”

他转头睁大眼睛打量了程显听半晌,嘟嘟囔囔道:“我问他你去哪儿呀,他说不知道。问他家里人呢,他说没有家里人了。叫他留下来,他又不肯。你不是他家里人,他没有家了。”

老人有些口齿不清,说出的话却句句戳在程显听的心上。他慢慢垂下眼,茶盏中一粒茶针浮浮沉沉。程显听嗓子有些干涩,低声问说:“他看着好吗?”

“不好,不好,”这次,老伯立刻回道。“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要愣一下才回答。”他努起嘴抿了抿,指指程显听,“像你一样。”

老伯眯起了眼,浑浊的眼仁儿将程显听的样子尽收眼底。他默了片刻,慢慢地说:“他问我附近有没有地方邪物作祟,我指了方向,你过去看看罢。”

晨曦里弯弯的草着了露,马蹄踏开水珠上碾碎的金屑,向着朔州奔波。策马扬鞭,一路上是差不多的风景。程显听凝视着街上的人,他不知已又过几个千年,万丈尘埃中的人却终究没什么改变。苦难、疲倦,懵懂或迷茫的眼,他总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下生凡间。

程显听去过很多地方。

有时候是骑马,也有时候用走。他慢慢地跨过烟雨人间,注视着黎民倒悬,以冷漠的眼。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到过朔州了。若是到过,那大抵一切也同从前没什么变化。冬雪皓月似的人引得过客频频侧目,程显听牵着马沿路挨家挨户打听,没人见过一位青年修士。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似乎也没有失落,只是随意找了家客栈把马栓好,就又出了门。

后巷的阴影里半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无精打采地张着嘴发愣。程显听走过去蹲下,从袖里摸出几个铜子儿放到他面前,问道:“老伯,打听个事。城内有没有哪儿邪物作祟的?”

老乞丐污黄的眼仁儿往下瞥了眼铜钱,又移上去看了程显听一眼。他稍微坐直了些,砸了咂嘴说:“再给点。”

程显听又摸出几个铜板放下,也不开口,静候下文。那老乞丐把铜钱一枚一枚收进胸口,这才抬起枯枝似的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姓李。大户。”

程显听低低说了句“多谢”,站起来朝着老乞丐指的方向去了。整个九州的气脉都很散,变得诡怪起来,饶是他也很难直接感知到哪里气场不对。但有了大致方向后,顺着过去便明了不少。路上很难有能被称为大户的,好容易有了座看起来好些的大院,抬头一瞧,果然是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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