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雨娇哼一声,扭开了头。
“你不吃,我吃了?”燕容意说了半晌,口干舌燥,见客栈送来的饭菜里,有一碗莲子羹,忍不住将勺子伸过去,舀起一大勺,“……挺甜啊。”
莲雨有将头扭回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像是在质问他,为何真的吃。
燕容意叼着勺子,笑嘻嘻地眨眼。
反正你不吃,我为什么不吃?
莲雨快气死了。
世上怎么会有燕容意这种混蛋啊?
“你若是想吃饭,就眨眨眼,我替你把冻住的舌头化开。”燕容意吃饱喝足,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望着莲雨。
莲雨气得不行,奈何腹中饥肠辘辘,只能不甘心地眨眼。
“说好了啊。”燕容意伸出手,指尖在莲雨喉前虚晃一圈,“可别出尔反尔。”
“燕、容、意。”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的莲雨,刚一恢复声音,就端起被他喝空的汤碗,向他砸去,“就算你打死我,你拿来的饭菜,我也不吃一口!”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燕容意眼疾手快地冻住莲雨的舌头,侧身躲过飞到脸边的汤碗,“罢了,看你有力气扔碗,说明还不够饿……这些还是我吃吧。”
他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当着莲雨的面,将饭菜全吃完了。
莲雨肚子咕噜一声叫,气出了两滴泪,抱着骨剑蜷缩在椅子里,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燕容意吃到最后,于心不忍,给她留了块糖糕。
“何必呢?”他不解地嘀咕,“最后饿的还是你自己。”
话音刚落,寒意如流动的雾气,顺着半掩的门,徐徐涌进来。
“容意。”
燕容意浑身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再顾不上莲雨,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外,关门后,低低地唤上一声:“师父。”
“你在做什么?”
“师父,莲雨总是不吃饭……”
“与你何干?”
燕容意摸了摸鼻子:“师父,怎么说,莲雾都是因我而死的。”
话已至此,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起凌九深的神情来。
还有一个人和莲雾的死有关。
珞瑜。
他的师弟,承影尊者的另一个徒弟,也是……《攻略》里明确表明过的“主角”。
师父收珞瑜为徒的原因,他从未问过。
可恢复的记忆越多,他对“主角”的存在越排斥。
被天道认可的存在,怎么能是阴狠狡诈之辈呢?
最重要的是,在凌九深心里,珞瑜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燕容意心中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却因为不是此间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凌九深见燕容意面露纠结,以为他又在想和东方羽有关的事,语气不自觉地冷淡下来,“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燕容意收回思绪,即便少年模样的凌九深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威压,依旧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
他不敢问。
若是前几任穿越者已经问过相似的问题,凌九深必定怀疑他的身份。
“容意?”凌九深见燕容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心生无力。
以前也是这样,燕容意每逢有心事,又不肯说的时候,也是这样逃避他的目光,强颜欢笑的。
“师父。”燕容意垂下眼帘,目光所及是凌九深无风自动的漆黑衣袍。
晨曦演变为了刺目的日光,穿过客栈的窗户,在木制地板上潺潺流淌。
他像是坠入了静谧的深潭,四周寂静无声,目光所及,只有凌九深,唯有凌九深。
燕容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嗓音问:“珞瑜……”
您为什么要收珞瑜为徒。
您对他也像对我一样……
——轰!
凌九深手扶着的栏杆扑簌簌化为了木屑。
燕容意循声望去,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跑到栏杆边,对站在大堂中央的掌柜的道歉:“不好意思,一时没控制住……”
掌柜的见惯了修士的通天之能,并未生气,吆喝了一声,店小二立刻扛着工具跑上来,叮叮当当地修补着栏杆,嘴里还止不住地奉承:“仙师的孩子好身手,是要拜入关凤阁,学习仙法吗?”
“拜入关凤阁?”燕容意眼前一亮,直接忽略了店小二说凌九深是他“孩子”的话。
店小二用榔头往栏杆里钉进去一根钉子,示意燕容意看人声鼎沸的大堂:“最近住店的,都是想把孩子送进关凤阁学习仙法的人呢。”
燕容意顺着店小二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瞧见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长辈的带领下,忌惮地望着他们。
“我看啊,他们都选不上。”店小二修好了栏杆,压低声音,拍燕容意的马屁,“仙师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吧?只有大家族出来的孩子,能露这么一手。”
燕容意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忍痛掏出钱袋,打发走了店小二,然后转身兴冲冲地对凌九深说:“师父,我又想到了一个法子!”
凌九深闻言,锋利的眉猛地挑起,他剩下的话又全咽回去了。
伪装成父子的确可行,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凌九深叫他一声“爹”。
凌九深只觉得好笑:“为师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世间宗门收弟子,都是慎之又慎……包括我们浮山派,都有专门的秘法探测前来拜师的人之中是否有心怀不轨之辈。”
“……除了将魔种隐藏在血脉里的魔修,没有人可以躲过秘法的探测。”
这也正是世人厌恶魔修的原因之一。
耗尽心神培养出来的弟子,最后都便宜了魔修,哪个门派发生这样的事,不怄气?
身怀魔种的燕容意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强行转移话题:“连师父也不能躲过秘法的探测吗?”
凌九深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为师自然可以。”
然后在燕容意欣喜的目光里,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但是为师若是躲过了秘法,关凤阁的阁老就会察觉到我的剑意。”
燕容意瞬间失落地“啊”了一声。所有看见少年模样的凌九深的人,都会将他当成蓝袍弟子“阿九”看待,但若是惊动了关凤阁的阁老,燕容意伪装成的“王小二”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到时候身份暴露,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容意。”凌九深定定地注视着燕容意——他面前的青年早已不是当初刚上浮山的青涩模样——他明艳又张扬,即便褪去浮山大师兄的身份,也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凌九深记忆中的青年,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毫无负担的笑容了。
不知从何时起,燕容意眼里有了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它们宛若一根又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凌九深的心窝。
他们师徒二人……终究是越走越远了。
“容意,你可怪我?”
燕容意勉强提起精神,苦笑着摇头:“师父,您说得有道理,装成新入门的弟子的法子,的确不妥。”
“为师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凌九深深深地看着他,“为师是说珞瑜之事。”
燕容意:“……”
他没敢开口问的问题,凌九深居然主动说了。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激动之余,脑海里仿佛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随着凌九深的话,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割着他敏感的神经。
燕容意头疼欲裂,又不肯错过知道真相的机会。
“为师答应过你,此生只收你一人为徒。”凌九深的眸子里流淌着平静又哀伤的光,“可是为师……”
“燕师兄!”
凌九深的话突然被御剑从窗户翻进来的忘水打断。
忘水黑着一张脸,将“阿九”拦在身后:“你怎么把阿九带到这里来了?”
“……关凤阁最近在招收新入门的弟子,关凤镇鱼龙混杂,阿九只是蓝袍弟子,你不怕他出事吗?”
燕容意呆呆地望着忘水,耳畔的轰鸣声如潮水般褪去。
“燕师兄?”忘水见他没有反应,耐下性子,说,“关凤阁每次收新弟子,关凤镇上就会聚集很多心怀不轨的散修,专门打劫大宗门的弟子。”
大宗门出身的修士,身上多带有散修眼馋的天才地宝。
平日里,这些弟子在宗门内,是天之骄子,可到了宗门外,他们就成了散修眼中的“肥羊”,哪怕连天下第一宗门浮山派的弟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