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余涯的说法,古德白只是近期内行为跟性情大变,一般可以考虑为急性应激障碍,也就是跟创伤后应激障碍相似的病症,通常情况下在几小时甚至几天内发生,结合他最近丧父的经历,听起来也很合情合理,不过医生要是单纯靠感觉来判断,那才真是要命。
“我知道他是谁。”古德白就这么打量着杜玉台,带着点笑意,却没到眼睛里,轻柔地说道,“你在他来前就介绍过了。”
多正常的逻辑跟思维能力,社交能力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位磕掉一个角都能引发金融界震荡的病人很快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角落里的余涯,没有说话,可眼神足够有震慑力,驱动着这位尽职尽责的中年管家忧心忡忡地退出那扇高到能叠三个人都不至于磕到头的门。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杜玉台将咖啡放回到桌子上,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并非善茬,决意省略掉那些开头,主动出击,“我姓杜,请你随意称呼。对于令尊的事,深感遗憾,还望节哀。”
“叫我古德白就好,或者按照医生你喜欢的方式也行。”古德白觉得有些趣味,他没有见过精神科医生,不知道杜玉台这样的算不算特例,还是稀松平常,于是颔首道,“谢谢安慰,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进入正题吧。”
不是ASD(急性应激障碍),这类患者通常会下意识会逃避创伤部分,也就是丧父这件事,而古德白没有。
“介意先做份测试题吗?”杜玉台试探着询问道。
“可以。”
问题不算太多,不过很是乏味,古德白耐心给出答案,享受着大学之后就没有过的乐趣,他回味了会儿青春,没多久就把测试题做完了,重新递交给杜玉台。杜玉台一直在观察他,病人的资料少得可怜,全靠自己摸索,解离症在全世界都算是稀缺病例,比超能力还要更稀缺,一个人性情大变却没有其他病症出现,过于不合常理。
“古先生。”杜玉台陷在沙发里观察古德白的神态,对方不为所动,于是他一边扫过纸上的答案,一边坦率询问道,“你最近感觉压力很大吗?”
古德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他也就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回答道:“是有一些,最近比较忙碌。”
之后杜玉台又按照惯例询问了几个问题,古德白相当配合地回答了。
真是正常到叫人觉得糟糕。
杜玉台轻啧了一声,掩盖在他踩在木质地板的踏步声下,医生并不是神明,按照正常的流程,主动来投医的病人大多会主动“坦诚”一些事情,毕竟他们通常是自己病症的受害者,即便局限于自己的认知,也能得到蛛丝马迹来寻觅病症;如果是家人带着来挂号,通常能够提供来自旁观者的信息。
老实说,他现在根本就怀疑余涯是在逗医生玩,不管是哪一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都没有写出这种完全不受困扰的精神疾病,古德白正常到完全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自由活动,这种人到底有什么找医生的必要。
如果硬套,当然全世界的人都有病,没有哪怕一个人是正常的,疾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影不影响生活。
最后,杜玉台询问道:“我的到来有给你带来困扰吗?”
古德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医生,他脸上那种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更难以理解的笑容来:“没有,医生。”
他的语调没什么太大变化,似乎对谁都那样。
“跟你谈话很愉快。”
第7章
诚然不是任何解离症患者的人格都倾向于负面,不过跑出来的人格多多少少能映射出病人内心的某个部分,至今为止,杜玉台从古德白的身上没办法提出更多信息。
最重要的是,他也叫“古德白”。
如果将解离症谈得戏剧化一点,无异于个人的身体里生长出第二个灵魂,未必是完整的,可大脑会令他或者她去完善自己。
所以,他真是解离症患者吗?
古德白情绪稳定而冷静,谈吐也堪称幽默风趣,更糟糕的是,杜玉台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正在观察自己。
杜玉台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出乎意料的病人,同样,误诊的病人也比比皆是,尤其是精神科本来就样本稀少,许多病症容易令人混淆。
如果的确如余涯所猜测的那样,眼前的古德白是解离症患者,那么杜玉台需要跟另一位人格见面才能定论。
半个小时后杜玉台从那扇过高的门里走出来时,余涯正等在门口,面色焦急。
“怎么样?医生。”
他保持着令人赞赏的冷静,没有冲上来歇斯底里地反复询问,好像医生出诊是直接塞病人一颗灵丹妙药直接能够立马起死回生。
“他很稳定。”杜玉台有点无奈,“再好的医生也不能初诊就给出满分答案,第一次只是沟通。余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需要的是更多资料。我想确定一下,你认知里古先生发生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四天前晚上,最近老爷去世,他心情不好,大多时候都呆在房间里,四天前他突然倒在地上,还没有锁门,吐了一地,他说自己是喝多了,可是我没闻到酒味,接下来少爷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管家相当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锁门?他一直都有锁门的习惯吗?”
“嗯,少爷很注重隐私。”
杜玉台下意识多问了句:“还有其他的吗?”
余涯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那两个针筒,不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目光闪烁,言辞含糊:“应该没有了。”
杜玉台不置与否,他将方才临时记录的便条撕下塞进口袋里,思考片刻。
人一旦做出与习惯相悖逆的举动,往往意味着异常,就像试图自杀的人会告知其他人自己的行动,这是潜意识的求救。
杜玉台提议道:“方便的话最近让古先生做个脑部CT,如果没有病变,我们可以商量个时间做催眠。”
“CT没问题,不过催眠没可能,能不能只进行药物治疗?”余涯干脆地拒绝道,一边引着杜玉台往长廊里走去,他轻松将那个话题抛到脑后,“对了,杜医生,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希望你这段时间能住下。诊所那边已经通知过了,请不要担心,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
他的语气的确很客气,不过杜玉台没听出半点选择权。
于是开设私人诊所的医生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后开展正常的社交礼仪:“谢谢,我还真没住过这样的豪宅,正好要跟你了解下病人的具体情况。”
管家听出了里面的讽刺,并决定充耳不闻。
……
余涯带来了医生的方案。
古德白侧在座位上凝视着忙上忙下的中年管家,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来自哪里,不属于自己的异能是通过药剂,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性格跟习惯是来源于鸠占鹊巢的灵魂。无意遮掩既是为了永绝后患,也是拿捏准了对方束手无策,伪装一时并不难,然而伪装一世就不容易了。
更何况本质就是两个人,强行伪装成同一个,迟早会露出马脚不说,还要提心吊胆。
可惜这一切都让这位好管家摸不着头脑,恐怕这辈子也很难摸清楚了,毕竟要是他真往这方面想,恐怕得先比古德白进精神病院。
“那你怎么想?”
古德白将那精心设计过的方案放回到桌子上,看字迹就知道不是那位医生的风格,字迹干脆利落,方案也清晰明了,选择各不相同,全凭病人的心思来取决。
余涯被问懵了,他“啊”了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态度,很是奇怪:“什么叫我怎么想,这是你的决定啊。”
“是吗?”古德白微微笑起来,意味深长道,“这是我的决定。”
这让余涯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古德白是在奚落自己,还是在赞同自己,于是有些惴惴不安地询问道:“难道不是吗?你一向不喜欢别人对你的事指手画脚的。”
古德白平静道:“是你认为我现在生病了。既然我生病了,那我要是想隐瞒病情,只需要挑自己有利的治疗方式,让医生消极治疗,随便开些药物又不吃,这样不就行了。如果是这样,你请医生来又有什么意义?”
“这……”余涯一时语塞,他呆了呆,显然没想到,看起来有些茫茫然,“你总想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