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了一顶仿佛能隔绝方圆几公里阳光的太阳帽,帽子下面挂了一副墨镜,再下面带了一个黑色的口罩,严严实实的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司机师傅脸色极其不悦,南兮想,或许她出神的时间要比想象中更长一些,只得连忙道了句:“抱歉。”
司机师傅略微侧了侧头,半瞅着身后这个包裹的如同一个木乃伊的女子,很是不解的提醒:“姑娘,眼下正艳阳高照呢。”
别悟出痱子了,后半句自然咽了下去。
“不好意思,毁容,怕吓着你。”南兮不紧不慢道。
司机师傅的脸色来来回回换了好几种,最终停在了一副略显遗憾的神色,由于他这张脸换的实在是太快,南兮一时僵在那里,心想,真是造孽啊。
“姑娘去哪里?”师傅再次问。
南兮沉默了两秒,继而才缓然道:“严氏娱乐。”
“慢点......”感觉司机师傅猛然提了速,南兮突然就慌了,她似乎是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只得连忙道:“慢点开,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看看这条路,现在我......”
车子陡然偏转了方向,司机连忙打了个急转,从一个岔路口拐下了高速,一脚踏下急刹,拖行了好几米,差一点就撞路旁一个枯死的小树桩了。
南兮在后座摔的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强行忍了忍开口:“师傅,咱珍爱珍爱生命好不?你要打急转好歹先通个气给我,我命很贵的!干什么......为什么这种眼神看着我?”扶了扶已经歪了的帽子,心虚的将自己的眼眸重新遮了起来。
“姑娘,我心脏不好,大白天的就不要装鬼玩了吧?什么叫你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看看这里?”司机师傅结结巴巴,口气却是柔软了下来。
“......”
南兮正襟危坐,尴尬的笑了笑说:“实不相瞒,我这大脑前些年刚重造过,现在使用起来不是太顺畅,但你要相信,我是个人,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那种。”
她的脑袋里面有血块,是很后来才发现的。手术虽然是成功的,从主治大夫的口中说出来,仍旧算得上是一个奇迹,可即便如此,南兮却是很清晰的感受得到,没有以前好用了。
接下来的路程,司机师傅板着脸再也没跟南兮说一句话,将车子停在严氏的楼下,就在南兮长出了一口气准备下车的瞬间,师傅勉为其难的问:“你是大明星吧?”
南兮身子僵了僵,只听师傅早就看穿了似的道:“我看你也不是毁容,一般像你这般包裹成这样的十有八九都是明星,我拉过不少。”
南兮笑了笑,径直下了车,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
如今这世上认得南兮的又有几人,她丑闻遍地时,人人敬而远之,恨不得画条界限,指着她鼻子骂不要越界。
后来,人人同情她可怜她,就好像那莫名放在自己身上的奇耻大冤与那些人毫无瓜葛。
再后来,这世上就没有南兮了。不供人们取乐,不讨饶,不卖惨,故而这几年被忘的干干净净。
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南兮随着严炔入了土,早已腐朽,不值一提。
......
落地的百褶窗映衬着朦胧的路灯,这座城市的夜晚一向都是灯火通明,年轻人的夜生活从来都不会缺席。林霍朝下望去,“严氏娱乐集团”的标识依旧响亮,它似乎是未曾受到过任何波动一般的屹立,什么都没变,却早已面目全非。
他的背影从未像现在这般凄凉,低头注视着静置于桌角的那本小说,犹豫良久,重新翻开。仔细回想,距离最后一次见面,仿佛一个世纪。
“
据说,有一种曼陀罗它盛开在阴历七月,长于夏日,却在秋天结花,故而又称彼岸花。它有个美丽而哀伤的花语,为“悲伤的回忆”。
花开不见叶,叶出不生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两盏灯,皆是灯枯油灭。
终。
”
望着最后一个字,终,他颤抖的双手将那一页白纸攥到褶皱。
闭眼,竟是如此心痛,远在自己想象之外。瘫坐在沙发,仿佛突然被掏空,就像是轮胎突然漏了气,一切,戛然而止。
没有远方,到不了光明,他要在这份黑暗里等待救援。
......
前台小姑娘正在左摇右晃的打着盹,如若此时把她扔进酒吧的喧嚣里,南兮想,必定仍旧生龙活虎。
趁着小姑娘打盹的劲,南兮一溜烟从前台窜了进去。留在那小姑娘眼里的,或许就是一顶大大的太阳帽飘进去了。
那小姑娘反应也算快,追着南兮一个劲的喊:“等一下......等等,你不能上去!”
南兮眼疾手快,按下电梯。前台小姑娘眼瞅着一个打扮奇特的木乃伊乘着电梯消失了,似乎还微微一笑,顿时毛骨悚然。
轻车熟路,拐个弯就拐到林霍办公室,南兮生怕那小姑娘追上来将她堵在门外,二话不说,摘掉帽子口罩,往门口识别器前一站,只听一声“识别成功”后迅速钻了进去。
林霍还瘫坐在那椅子上,长久长久没有回神。林霍也好,许念也罢,谁都清楚这本书还真不是谁编出来的杰作,写的那样详细,他们都曾参与其中,他们都曾留下姓名。
从许念高高肿起的眼睛表明,其实谁都信了,信了那个结局,信了两盏灯均数熄灭的事实。
突然,他听到了“识别成功”四个字,他感受到有一个人进来了,而他,却是背着脸久久不敢动。
门口那个识别器当时只录入了三个人的面部信息,南兮也好,严炔也罢,在这部不知来由的小说里就是那两盏熄灭的灯。那么......林霍的心如同钟鼓敲击,差点将他钉死在那里。
南兮将手中的帽子口罩往旁边一扔,眼瞅着林霍如同一个僵尸缓缓转身,然后仿佛被点了穴,一声不吭。
“感谢,这个识别器对我这张脸还有用。”南兮风尘仆仆,大喘着气笑:“也感谢,你看见我不会像见了鬼一样,林霍,真让人欣慰。”
“南兮......”林霍只觉自己喉咙冒烟,发声有些艰难,问:“你怎么上来的?”
严氏毕竟不同于平常公司,这里是孕育天王天后的平台,安保必然是最引以为戒的地方,偷偷摸摸能到这里,就连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私生都不曾办到。
“靠我这张脸。”南兮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如若不是这张脸,在门口就被那小姑娘追上来了。
“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南兮打断林霍道:“可惜,我还活着。”
“南兮啊......”林霍长长的叹了一声,步履艰难的往前迈了两步,伸开双臂似哭似笑道:“来来来,让我抱抱你。”
南兮笑着同样伸开双臂,她感受到了林霍的颤抖。一怔,强行摆正林霍的脸,早已泪流满面,他在哭。
相识七八年,这是南兮第一次见到林霍哭,心里难免歉疚,余角瞥见桌角的那本小说,只得抱着歉意道:“对不起,我着实不该写那本小说。”
“那本书......”林霍猛然反应过来,问:“你写的?”
瞅着南兮点了点头,林霍气的一口血差点吐出来,骂道:“你是不是闲得慌,啊,要写书你就写,莫名其妙把自己写死做什么?南兮,没人管你了是不是,精神自由了,准备翱翔了,你欠揍啊?”
南兮被林霍一通骂,骂的脑子嗡嗡嗡的响,心想,你凭什么骂我?眼下,早不是我经纪人了。
她这点怨念还没来得及发泄,只见林霍满脸期待的问:“你是被你自己写死的,那严炔呢?”
嗜血的爪子拖地而行,沿路留下一段段血红的印记,这是她这些年往复无常一直在做的梦。
已经没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起严炔这两个字了,一把来路不明的剑,刺进你的胸口,翻搅着,吞噬着,要将你这整个人悉数吞下。
这个名字太陌生了,她留在她深厚的记忆里太久了。如今要再翻腾出来,必然得经过一阵折腾,折腾的南兮整个人面如死灰,如同发白的一张纸,扭曲的面庞,无声的撕喊,真的,太痛了。
林霍被南兮那瞬时惨白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轻喊:“南兮......”
南兮咧着嘴笑,仿佛一朵还未来得及盛开便凋谢的玫瑰,声音沙哑道:“很遗憾,我强行带着他离开,还未出这城市就走散了。那个声称要把严炔刻在脑子里的南兮,转眼就丢了他自己走了,严炔这个名字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太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