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澜独坐半宿,待晨光熹微之际,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当先去找霁轻云说明白才是。
小竹楼里,师偃雪把青藤椅摆到了楼台外,正躺在那儿昏昏欲睡。他将手背搭在额上,遮去晨光,也掩住上半张脸。风听澜望去,便只瞧见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和清瘦的下颌。
“神君,我走了。”风听澜走过去,道:“我去兰溪。”
“嗯。”师偃雪应了一声。
风听澜想多说两句,又想到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便只将身上玄袍脱下轻轻盖在师偃雪腰腹间,踟蹰片刻,横下心转身离去。
许久,师偃雪感受到周围龙息渐渐淡去,方缓缓睁开眼,指尖隔着玄衣摸了摸腹中躁动不安的小东西。元神剑身分出本源之力渡去腹中,却被那如今养得浑圆泛沉的龙蛋嫌弃。
“不能挑食。”师偃雪苍白的指尖点了点肚子,冷下脸道。
龙蛋察觉到师偃雪生气了,这才别别扭扭地吞下剑身清凉的本源之力,不满意地撞动了一下。
师偃雪扶在腰侧的指尖一紧,闷哼出声,气笑道:“你闹我也没用。”
龙蛋赌气似的不动了,师偃雪唇角笑意淡去,起身将玄衣披在身上,枕着衣间淡淡的龙息疲惫地阖上眼。
第24章
庭院里,清风带着些许异样气息拂过,阴暗又潮湿,腐朽中透着隐隐血腥气,如同来自于万丈深渊。
师偃雪身下青藤椅一顿,缓缓睁开眼道:“出来。”
低哑的冷笑响起,庭院暖阳不见,掀起阵阵阴冷寒意。庭中水井前呈一片血红色,由虚至实凝成一道人影。
“神君,好久不见。”人影显现,暗红衣衫,乌发紫瞳,妖异非常。
师偃雪长睫一颤,微微抬眸,道:“魔君朱刹,你好大胆子。”
红衣魔君一笑,打量了眼师偃雪道:“没办法,谁让本君实在想念,不管不顾也要来探望神君一眼。只是陵阳山龙息四溢,本君盘桓许久也不得机会,好在那条小龙总算是走了。”
“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本座的道场,你也是不怕死了。”师偃雪淡淡应着,漫不经心地扯了扯滑落肩头的玄衣。风听澜的外袍披在他身上要宽松许多。
红衣魔君起身步步逼近,待至师偃雪面前时方撑着他青藤椅扶手两侧,俯下|身去,沉声道:“神君如此气定神闲,不知当年旧伤恢复了几成?”
师偃雪抬眸,眼底覆了层寒霜,唇角却是温和一笑道:“不多,杀你一缕元神化身足矣。”最后一字,音尚为落下就见一道冷冽强悍的剑意直接穿透魔君朱刹的腹部,银霜冷刃从魔君后背穿透后又将地面斩出一道三尺沟壑,轰然一声,飞沙走石。
魔君朱刹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的那道剑意,他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师偃雪剑意一转,搅碎了面前的元神化身,顿时煞气四溢,魔君朱刹化身消散。
师偃雪唇色泛白,扶着青藤椅缓缓弯下腰去。忽然间一点寒凉贴上了他的后颈,弯刀轻轻碾过皮肉,苍白纤细的后颈顿时流出一线血红。
“比我想象的还要弱。”魔君朱刹遗憾道:“居然连虚影和化身都分不清,难怪已经沦落到成为龙族繁衍子嗣的容器了。”
师偃雪觉得这个说法挺稀奇,便问道:“你是不是闲的?”冒着被玄渊发现的风险来跑来神族地界,就为了挖苦他一顿?
朱刹看着弯刀上的血珠,道:“师偃雪你主天下杀伐征战,装什么糊涂。大劫将至,你避得开吗?”
师偃雪指尖轻叩藤椅扶手:“本座如今也不顶事,就算是杀了本座也无用。”
“有没有用另说。”朱刹压了压弯刀,看着师偃雪后颈渗出更多血色:“待魔族重整旗鼓时,押神君到阵前好好看看,我魔族是如何胜的。”
师偃雪叹息道:“本座原来有没有告诉过你们,魔族为什么总是败?”他话音刚落,转身拂袖一道剑气格开弯刀,整个人滑开两丈之外,翻掌凝出一把长剑直插地上。顿时长剑之外漾开大阵,陵阳山乌云遮蔽,碧潭倒注,苍穹花海翻腾四散,那整座山九个高峰连成一个封山大阵。
“因为话多。”师偃雪反手擦过自己后颈,用指尖上的血结下剑印。
朱刹神色微冷,仰头看着封山大阵,笑出声道:“师偃雪不如赌一赌,本君能否在被阵法绞杀之前擒住你。”
师偃雪额头被汗水打湿,这道封山大阵是当年玄渊留下的。只是昔年玄渊设阵的时候定未曾想到他如今这点稀薄的本源之力能否撑得起这座封山大阵。煌煌大阵之中,无数道剑气化作剑雨直朝魔君朱刹而去。朱刹红衣翻飞,弯刀卷起一抹腥气,更朝师偃雪而去。刀剑相击,嗡鸣挣动声直冲九霄万里。
陵阳山大阵,一瞬崩塌。
紫霄天庭中,天帝玄渊眼角一跳,蓦地回头看向陵阳山的方向。
兰溪道场外,风听澜正犹豫如何同霁轻云说清楚他的这笔情账,忽然收到天帝千里之外的传音。
“陵阳山出什么事了?”
风听澜心口骤紧,待回身便看到陵阳山的方向,一道血红魔气冲天。原本如何也算不出的天机顿现,劫云笼盖了整个神族。第二次神魔量劫,已然开始了。
第25章
陵阳山原本浩瀚如海的纯净灵气中掺杂着一股腥涩,苍穹花湛蓝的花瓣碎在漫山遍野,万顷碧潭的莲叶只余一片残破。
玄龙嘶吼一声从天落下,倒塌的青竹小楼外是斑驳血迹,还有一件被血浸透的玄衣。风听澜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捡起走地上的玄衣,袖口淡金的暗纹沾满了猩红,灼得他双眼刺痛。
“神君……”风听澜双眸赤红,此间却已无生人气息。又是一声龙吟,天帝亲至,看见陵阳山此番景象也是眉心骤紧,转头诘问风听澜:“你不在陵阳山守着神君,去了何处?”
风听澜掌心攥着玄衣,脸色一片惨白。他不过离开片刻……不,是他疏忽,他原本答应师偃雪片刻不离,如何又犯了糊涂在这个当口离去了。指尖搓过残破的玄衣一角,上面还留着些许魔族的气息。
“魔族……我要去南冥岭!”风听澜咬牙道。天下神兵之主若是出事,大荒必会生异象,如今陵阳山没有师偃雪的气息,定是被魔族人掳走了。他片刻等不得,将玄衣往袖中一收,就要往魔族去。
天帝扬袖,一道暗金捆仙锁骤出,将风听澜捆了个结结实实。
“父皇!”风听澜挣了挣,怒道。
天帝眼神冰冷:“莽撞,抬头看看天上劫云,如今大劫将至,你以为还是往日小打小闹?魔族蛰伏南冥岭那么多年,为何胆敢来陵阳山寻衅滋事?如此冒失前去,岂非自寻死路。”
风听澜顾不得这么多:“我先去南冥岭救人,你们爱怎么应劫,随意你们商议去。我只知道神君等不得,也拖不得!”捆仙锁一紧,结结实实逼得风听澜膝头一弯,直跪在地上。
天帝一手提着小儿子,道:“别胡闹,你未经历过大劫,不知深浅。跟我回紫霄天庭召齐神族再一同去南冥岭要人。”风听澜满额头汗,挣着要说话。又听天帝道:“你若当真将他放在心上,就不会在要紧的时候离开他身边了。”
“是我的错。”风听澜心急如焚:“父皇你放我先去,魔族手段残忍,他如今那样怎么撑得住!”
天帝垂眸看了眼风听澜:“你小看师偃雪了,昔年魔族十位魔君六个死在他手上,若非天道不许,魔族早被他夷为平地了。”
风听澜低垂着头,半晌才道:“父皇,在你眼里他是昔年令魔族死伤惨重的战神,即便如今不比当年也不会成为别人随意就能斩杀的神兵之主。”
天帝掌心一松,风听澜不知何时强行挣开了捆仙锁,一瞬已滑开数丈。他远远站着,眼底一片晦暗,肩头被勒出血痕,缓缓打湿了玄衣。“可在我眼里,他只是我虚弱待产的道侣罢了。”
“听澜!”天帝皱眉呵斥。
风听澜坚定道:“我会当心,也会把他带出来。”
南冥岭不夜天。
巍峨山巅常年阴云密布,不死木的枝叶无限延伸着,铺天盖地。寒鸦盘旋天际,偶尔发出嘶哑的哭啼。山巅暗洞里,九曲回转的幽暗小路直通那最隐蔽的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