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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殊抽张纸,擦了擦嘴。“吃好了?”
“昂。”对方回答。
“行,我去洗碗。”
祝平叙“唔”了一声,瘫在柔软的沙发上,正要闭眼休息。
突的!
他猛地咳嗽起来,耳朵里痛的仿佛要炸裂,胃部更是撕扯如两个小人在拉锯战。他艰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右手往茶几探去,只剩一杯凉透了的水。
祝平叙灌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嗓子仿佛被塞进一块冰刺,又痛又冷。
“咳咳咳! ”他被水呛到了,用舌头顶了顶上颚,勉强把那水咽下去。又咳个不停,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捂住嘴,脸咳得通红,才好了些。
肺里、气管里都像是在被一双手缠绕,轻轻的痒痒的。
他最讨厌这种感觉,这样的无能为力,宁愿叫人捅他一刀。
最恶心的,是快烂掉的胃。算一算,肠胃炎、胃穿孔、胃溃疡都叫他尝试了个遍,如今再加上胃癌,可当真是“生活经验丰富。”
祝平叙抑制住胃部翻腾恶心的感觉,连滚带爬地奔向洗手间,对着洗脸盆“呕”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却吓了自己一跳,赶忙掩耳盗铃似的打开水龙头,将血迹冲刷下去。
正刷碗的齐殊听见那几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就吓了一跳,刚把碗扔下,就见祝平叙扭头进了洗手间。
他将沾满洁净液的手在围裙上匆匆一抹,紧跟祝平叙脚步进了洗手间。
见到的就是后者把满池子血冲下去的样子。
“我操!”齐殊瞳孔几乎要缩成一条线。他两步上前把祝平叙背起来,穿着拖鞋就慌张下楼,把祝平叙塞进车里。一路上飙车,要将小捷达生生开出跑车的范儿来。
祝平叙蜷缩在车后座,右手抚着胃——喂,咱俩好歹是同根生,你能不能给点面子别再疼了?
又想叫齐殊开慢点,都快三十五的人了,飙车还像个毛头小子。
没人听他的。
之前医生说他这个糟烂情况还能坚持一个月。到现在,只剩一个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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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殊不知道祝平叙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只隐隐觉察不对劲。一时间,甚至把所有情况都过了一遍,回味过来呸自己三声,却浑身发冷。
才将将到医院门口,车就猛地一刹,连挡不挡别人的路都不管了。祝平叙浑浑噩噩,只听见后门被打开了,然后再醒来就是灰白色的墙壁——又是病房。
其实祝平叙很讨厌昏过去,因为人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很像命悬一线,让人特别没有安全感。
他试图移动,微微扭头,却从胃部传来一股巨大的不适,这才知道是插了根管子。又朝身上一瞧——好耶,全都是管子。
他所在的病床周围拉上了帘子——这边的医疗显然比J市好多了,能将左右床的人隔开。祝平叙周身空荡荡,外头也没有声音,更不知道齐殊跑去哪了。
才想起这回事,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还伴着男人的聊天声音。
一个是齐殊,另一个当是医生。
“医生,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齐殊着急忙慌,就差上手去抢那份报告了。
医生一脸冷漠,脸色却不太好,把资料抱紧了,硬是不给齐殊看:“不好意思,我这边得跟病人亲自说,医院规定不让亲属以外的人查看的。”
“医生……”齐殊想说我就是亲属,却不知该怎么解释,百口莫辩。
医生没理他,只扶了下眼镜叫他让开,随后自己拉开祝平叙眼前的帘子迈进去。站在后者床头面前,弯下腰查看了下病人资料,才脸色凝重地开口。
齐殊被生生隔绝在帘子外,可一纸轻帘,哪能阻挡的住他的担忧?他只不断祈祷上天,这不会是什么大毛病。
可他到底高估了上天的仁慈。
“不是我多说两句啊,外头这个是你朋友?”医生蹙着眉,“你这个症状,也没跟家里人说?”
—什么症状?
“胃癌晚期……最多给你个天数,”医生点了点怀里的板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又伸出三根手指往祝平叙面前一晃,“三天……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吧。”
他看起来早就对这档子事司空见惯,和先前那个着急无措的年轻医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面的齐殊则被被下了通牒,浑身僵硬。
他猛地一抽帘子,大步流星走到祝平叙面前,脸色发青,使劲握住祝平叙的手,几乎要将其手骨捏碎。
祝平叙朝他一笑。那样飘渺,那样虚无。回握了下齐殊的手,是恋人最温柔的安慰。
“你!”齐殊突的甩开祝平叙的手,怒从心来——不知到底在气什么。
于是他在祝平叙那样温润的眼光下,如暴怒的狮子一般怒气冲冲地冲出病房,狠狠摔上门,双眼通红青筋暴起,大吼道:“让我冷静冷静!”
……
祝平叙垂下头,强忍疼痛扯出一个晦涩难猜的笑容。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
就见下一刻祝平叙又忽地抬了头——齐殊怎么又回来了?
“你……”你这还没过几秒就想通了?
话刚开个头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齐殊拥紧他面前的祝平叙,头一回,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语不成调,将将要把祝平叙融进血肉。他颤着声音道:“不闹了,不闹了……让我多看你几眼,再多看几眼。”
“能看一天就一天,能看一秒就一秒好不好。”
艹。
祝平叙毫不意外地红了眼,伸出手轻轻拍着齐殊的背,自己也埋进他的肩中。
生死那么远啊?
怎么会这样突兀地到来呢?
医生闭了闭眼,不愿意看这样的画面——太多太多生离死别,早已麻木。可每当遇见一例新病情时,心中的□□还是会增加一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嘭”地一声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
齐殊被这样的飞来横祸一砸,却精准快速地接受了事实,转而好好陪伴起祝平叙来。
他没说自己有多绝望,更没说自己甚至想去死……也是如今,才明白他的小叙现在有多么狠心,要给予他美好与希冀,再把他拖入深渊,告诉他那才是现实,而过往不过是梦一场。
人都是逼出来的。齐殊且不去想祝平叙真的走了之后会怎么样——纵然他将自己看的一清二楚,也从不试图以幻想蒙蔽自己,可也到底是个人,是个血肉俱全的人。只是当下能做的,是把握好每一毫秒,都不要吝啬自己去看祝平叙,去照顾祝平叙。于是他每日都熬到两点半才睡,不到五点便准时起来——还只是趴在祝平叙床头闭一会儿眼。
祝平叙怪他不好好休息,他便挪开视线,哑声道:“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住院当天,祝平叙婉拒了“剃头发”的要求,笑眯眯地同护士小姐解释:“我还剩三天不到,剃了多难看呀。”
护士小姐怒目,气得跳脚,湿了眼睛。却允了他无理取闹的行为,还“撺掇”着小姐妹一起尽心照顾他,一天三顿地给他买饭送花。
要是他直,早就沦陷了。
到底可惜。
其实这最后两天,是祝平叙此生度过最清醒的两天。
他突然就看明白了很多东西,还连带着嘲讽了一遍自己从前的懦弱和那些不堪。包括小的时候犯了什么错,自己总是要记在心中很久很久,生怕别人都记着他的脸红和苦涩。可到后来才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没人在乎。
再比如那些青春的故事。回想当年齐殊和他的感情,其实多少是一腔热血。待其冷却,两人便会如两年前一样各走各路。而一方反了悔,才懂得弥补。大概世界上的情,都是这样反复追逐的过程,而哪一次的后悔与弥补能成就一生,全凭运气。
难怪他运气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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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殊这两天日日顶着大如碗底的黑眼圈,还要自欺欺人。
有的晚上,凌晨一两点,他常坐在祝平叙床头边,静静凝视后者的睡脸。他一遍遍地凌迟自己,在心中质问自己“你何曾喜欢上他”。
而令他更难过的是,心中的自己格外清醒,每次都不会放过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
因为再如何深究,都只有一个答案——大约在哪一刻,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意识到,这是我的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