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火炎一凛,心想,就你截那一段香的劲头,就看出来了,果然是个横货。
赶紧道:“卑职不敢,何总管有事尽管吩咐。”
何元菱轻叩名册:“明日一早,内宫司大殿原班人马集合,十九人领罚。”
“是。”
“我勾出来的四十七名宫女,明日也一同去内宫司,晨议之后,便在内宫司进行甄选。”
“是。”
这边吴火炎才走没多久,打探信息的侍卫回来了。
原来这薛春榕果然是没收到通传。为了研制新配方,他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三天,今日一早才出来。而宝钞坊的人都不与他接近,主事也没当回事,留了个话给手下人,而手下人根本不屑搭理薛春榕,就没跟他说,几层这一凑,薛春榕就被忽略了。
还是他听别人在喊着内宫司集合,才匆匆忙忙跑过去,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吕青儿见何元菱
出神,出来小声问:“何总管是为那薛春榕为难么?”
何元菱摇摇头:“有些怜惜,却也谈不上为难。既然我话已然出了口,便要遵守。不管他是何理由误了会议,误了就是误了。”
吕青儿道:“只能算他倒霉了。”
何元菱又道:“有些人为何总是倒霉,也不全是别人的错。身为一坊主事,仅仅业务拿得出手,亦是不够的。一个人不愿与他亲近,或许是旁人的问题,但若人人都不与他亲近,那他多少都得反思一下。”
吕青儿年龄小,听了何元菱这番话,竟觉得好有道理,频频点头:“听何总管说话,奴婢总觉得中听。”
何元菱并不爱听马屁,但知道吕青儿真心,于是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他的确倒霉。我总觉得还是得问问仁秀公公。”
话音未落,外院已是喧闹起来。
皇帝散朝回宫了。
看来今日早朝甚为顺利,秦栩君神采奕奕,丝毫未见倦容,一边向长信宫大殿走来,一边吩咐仁秀:“立即宣大理寺卿,朕看那案子不太妥当,不能潦草。”
转头望见站在廊下迎接的何元菱,秦栩君又问:“何总管心情可好?”
这招呼打的,也太荡漾了。
跟着他回长信宫的几名臣子都是生面孔,没见过这阵仗,将何元菱打量了好几遍。
都明白这就是昨日皇上为之据理力争的何总管何元菱,可没想到皇帝陛下见到何元菱是这副模样。
您的天子威仪呢?
这哪里还是什么天子,就是个活泼的少年郎。皇帝陛下您何时变得这么活泼了?
秦栩君全然不顾大臣们的眼神,期待地望着何元菱。
何元菱可不敢跟他一起活泼,虽然你不要天子威仪,我还要总管气质呢。
“奴婢早间与诸位主事见过面了,相谈甚有成果。造酒坊的账目也已核对过,没有问题。”
秦栩君很高兴:“真好,何总管也很顺利,朕也很顺利。不过朕不能和何总管多谈了,还有不少政事,等朕处理完再找你。”
说着,向何元菱挥挥手,带着一众臣子进了偏殿。
仁秀刚刚去传完话,一路小跑进来,正好听到了皇帝说的话,忍住笑望着何元菱。
“仁秀公公您笑什么?”何元菱心里发毛。
仁秀低声道:“皇上现在的模样,真叫人看着欢喜。”
第128章 光芒
皇帝如今这模样,但凡真心爱护皇帝的,谁心里不欢喜呢?
何元菱揶揄道:“仁秀公公现在的模样,看着也叫人欢喜呢。”
仁秀居然有些脸红,嘿嘿笑道:“我这一张包子脸,有啥可欢喜的。”
唯有郭展认真。他郑重地插嘴:“公公以前是菜包子脸,最近容光焕发,是肉包子脸。”
“我呸!”仁秀啐完就笑了,“就你会说话,怎么不把你给馋死。”
他如今每日都跟着皇帝上朝,来往迎送的都是朝廷重臣,和以前忍气吞声的样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以往从不正眼瞧他的那些人,现在不仅毕恭毕敬,说话都带了几分谄媚。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仁秀虽然感觉扬眉吐气,倒也没有飘,反而对何元菱道:“你进宫晚,不知这些年的苦楚。越是如今得器重,越要记着人心凉薄之时。别看眼下这些人见了咱们满脸堆笑,那也是瞧着咱身后的皇上。”
何元菱知他谨慎,这也是胆小的好处,忠心、不会胡作非为。
听他这些话甚是清醒,笑道:“公公倒是熬出头,我还没这待遇。别说满脸堆笑,能不给我好看,已算是万幸了。”
“早上和主事们见面,给你脸色了?”仁秀倒也很机敏。
“能见到脸色,还算不错了。有十九位,脸色是青是绿都没着,人都根本没来啊。”
本来是挺严肃挺闹心的事儿,被何元菱这么一形容,竟然有了那么几分好笑。
仁秀忍不住咧开嘴:“倒也正常,宫里的主事个个都是横着走,以前见着成汝培低头哈腰,后又只看徐超喜的脸色,都是千军万马里头杀出来的,要他们服你这个刚进宫两个月的小姑娘,怕是的确不能。”
何元菱一脸无奈:“可不是。”便将早上发生的一幕简单说于了仁秀。
听她说掐了香头,那些主事们跑得紧赶慢赶气喘吁吁的时候,仁秀和郭展都听笑了。好难想象笑语盈盈的何元菱,威风凛凛起来是什么样子。
“对了仁秀公公,我还有个事要问您呢。宝钞坊薛春榕,您可了解?”
“薛春榕?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早上
他来晚了,一直跟着我,说要解释。后来我遣人去打听,说是他闭关研究新配方,的确是无人通传才误了早会。不过,话已出口,我不能头一回就食言,以后会不好管理。所以想问问,这薛春榕好歹一坊少主事,怎么会落到如此没人搭理的地步?”
仁秀叹道:“可怜人罢了。靠着一手造纸的技艺,宝钞坊缺不得他。不过,也正是因这技艺,才被成汝培强行弄进了宫。强行……何姑娘可懂?”
这声“何姑娘”,倒比“何总管”亲近了几分。就如何元菱不习惯叫仁秀司务,而习惯叫他仁秀公公一样,私底下用更民间的称呼,便显得关系匪浅。
如此语含深意,何元菱一听就明白了。
“所以薛春榕并不是自愿进宫?这成汝培为了讨好太后,也着实伤天害理啊。”
见四周无人,仁秀低声道:“宝钞坊的货,不止供应宫内,迅亲王、顺亲王、乃至程太师府上,都用……”
我去,果然伤天害理。重点只怕就是程博简,这臭不要脸的老头子还挺会享受。
“怪不得薛春榕不与人交往,怕是心里也着实恨这个地方、恨自己会这门手艺。”
仁秀摇摇头:“倒也不尽然。进了宫,都知身不由己,也不再存出去的念头,哪里还有什么恨不恨的。薛春榕是穷。当个少主事,俸禄亦有限,与人交往少不了钱财来往,他入宫前就有家室,老母妻儿都靠他在宫中的俸禄过活,没闲钱与人交往。宫里人都说他抠门古怪,便是这个原因。”
听到这儿,何元菱想起自己跟吴火炎说的,所有未到之人罚俸半年。对别人可能丢脸大过失财,可对薛春榕来说,却是等米下锅的一家子。
何元菱心下有些歉然。
入夜时分,秦栩君用了晚膳。太监们收拾干净退出,心照不宣地只留了何元菱一个人在偏殿。
秦栩君转头望了望书案上的奏折,依然是机枢处送来的,二十份,整整齐齐地摞着。
接连批了几日奏折,秦栩君已经慢慢熟悉了节奏,眼下并不着急动手,反而走向另一侧雕花圆门隔开的静室内。
静室里有两排花梨木架子,架子上是满满当当的画具,中间宽大的案桌上有一只青瓷矮
坛,坛子里漂着几片水生的植物,让这静室生出些别样的生机。
这是秦栩君的画室。
“几日未动画笔,朕只怕手生了。”
秦栩君从笔架上取下一支,轻触着光滑的笔杆:“真是久违了。”
的确久违了。从兴云山庄回到长信宫,秦栩君每日不是上朝就是会见大臣,晚间还要批阅奏折,稍有空闲,也都用来阅读那些先帝的实录,根本就没有摸过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