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刚宋瑾厌恶的眼神,又想到昨天上药时在宋瑾身体上看到的疤痕……姬昀眼神暗了暗,她知道为什么宋瑾的眼里有厌恶了。宋瑾不是针对自己,他应该是厌恶触碰他身体的所有人。姬昀暗自叹气,心里又酸又胀又是愤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姬昀闭了闭眼,掩盖眼里的情绪,“李韫,该死。”
宋瑾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却仍然没有多说什么,“不劳祭司大人费心。”
“李韫,虽然该死,却并不是现在。”姬昀的声音要比平时低一些,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神秘,“他的命数未到,你不要着急。”
不是现在……命数未到……那命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究竟什么时候,他能送李韫下去十八层地狱去慰藉母亲的亡魂?他等不及了……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又能等到什么时候?
宋瑾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本就疼痒的手指更是胀痛地直冲大脑,姬昀看到宋瑾额头上隐隐浮动起来的青筋。
“宋瑾不信命。”宋瑾几乎是一字一顿,“不、信。”
第3章
天色昏暗,前几日大雪连绵,好不容易停息,却也迟迟不肯放晴。
摇光阁里早已点上了琉璃灯,火墙也早已有人烧了起来,屋子里暖融融的舒适而又惬意。
但是姬昀此刻,很有一些烦躁。
姬昀看着手里的纸条。宋瑾又病了,还病的很厉害。
那一天姬昀终究没留下宋瑾——她也不能把宋瑾留下。带宋瑾回来,本身就已经是实在看不下去那人那么糟蹋自己,做出了格。她不能和宋瑾牵扯太多,至少现在还不能,否则,只会给宋瑾带来更多的压力与麻烦。……可是,那人分明不太会照顾自己的样子,病的不能起身都不要别人近身服侍,再加上他那些冻伤,还有受冷出的问题……姬昀觉得自己十五岁以后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
其实宋瑾的病不只是简单的风寒,他本来身子就没有多好,再加上急火攻心,心病加上伤病,自然也就不那么好医治。宋瑾身边的人里,混有李韫派来的卧底。往对手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这也是件常事,宋瑾也这样干过。那天,宋瑾要去御书房前长跪,李韫的人就给那边通了气。李韫手下的官员联名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喊冤书,加上丽妃又在皇上耳边吹了吹枕边风——当然,主要是嘉钰帝自己也不想把李韫现在就处理掉,其他的人也是刚好给嘉钰帝一个台阶下罢了。是以,宋瑾跪晕在御书房前,被姬昀带走的时候,嘉钰帝的圣旨便已经传了下去,挑着李韫最轻的一个罪名,判了他一个无关痛痒的惩罚——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件事情就从此揭过了。
姬昀虽然早已料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想起那天提起李韫,宋瑾发红的眼眶和额头上浮起的青筋,结果回去以后就听到李韫被放出去的消息。姬昀在心里叹息一声,宋瑾必然是极难过的。
心里本就十分难过了,如今他的身子又来给他添乱。姬昀越想越觉得心里酸胀胀的,她看着窗外有些昏沉的天色,只觉得这时间实在是过得太慢太慢了。
东厂向来是个阴冷的地方。
大楚掌管刑狱的地方有三处:刑部、大理寺、东厂里的慎刑司。这三处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囚犯的身份还有……折磨人的手段。刑部里关押的,是有罪的百姓与官员;大理寺里关押的,是犯了错误的王子皇孙、皇亲国戚;而慎刑司,这里面关押的,只有犯了错的宫人以及,刑部与大理寺里判定罪无可赦,送过来给慎刑司折磨揉搓的罪人。是以,慎刑司几乎可以算作是大楚最黑暗的地方之一,牢狱里的惨叫几乎不曾止息过,很多刑具上的血渍永远都是温热的。而慎刑司的人也更是被许多人厌恶忌讳的,如同恶鬼一般令人闪躲不及。
但是这里,却是偌大一个皇城之中,唯一一个能让宋瑾略微安心的地方。
正如同姬昀预料到的,那天宋瑾费劲力气折腾回来,一路上小路子小夏子吞吞吐吐,逼问之下宋瑾方知,李韫竟然已经被释放出狱了。这一件事真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得宋瑾如坠冰窟。一到慎刑司,宋瑾便病了。前几日只是头痛,四肢无力,他倒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天竟然发起了高热迟迟不退,太医来看过开了方子,喝下去却也没有什么大作用。到了晚上,宋瑾整个人都烧的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唇干渴。只是他一向好强,又常常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离得太近,小路子他们在给他喂过药后便教他给赶了出去,只在门口频频往里面探头,却碍于命令不敢擅自进去。
“水……”宋瑾实在渴得难受,人又昏沉,声音低哑地出了声,然而他病的无力,声音微弱,在门口守着的小路子小夏子却是根本听不到的。
一个黑影快速地打开宋瑾房间的窗跳了进来,又轻轻把窗合上了。那黑影来到宋瑾窗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憔悴虚弱的模样,皱了皱眉,伸手便从怀里取了个白玉小瓶子出来,把宋瑾的上身微微扶起来让他靠近自己怀里,把那一小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喂了进去。
宋瑾的意识并不清醒,只觉得入喉一股清凉,仿佛浑身上下都轻快了些。他身边好像是有个人小心地又喂了他一些带着点甜味的什么东西,滋润了他干涸的口腔。那人的声音轻轻的,“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宋瑾脑子里仍然是杂乱无章的,似乎人虚弱的时候总是要天真幼稚一些的,尽管宋瑾早就不相信还能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却仍然忍不住想,睡醒了……真的会有事情变好吗?然而药力起效,宋瑾并没有想出个结果来,就沉沉地睡着了,倒是难得的香甜。
门口的小夏子皱着一张脸,在叹了第一千六百八十二口气之后,没忍住再一次拉开帘子向里面望进去,这一望差点没把魂给他吓掉——一个黑衣人人正站在他家督主床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夏子一张嘴,“——”
那黑衣人转过了身来,冲着他似笑非笑。
小夏子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祭、祭司大人——”小夏子战战兢兢地,心里却忍不住哀嚎,怎么又是惹不起还躲不掉的这位啊。
姬昀支使着小夏子小路子打了两盆热水,拿来了两条干净的白巾,还有一块柔软又吸水的缎布。
小夏子和小路子送过这些东西后便被姬昀赶了出来,两个人也没敢走太远,就在屏风后干巴巴地站着。小夏子听着里面哗啦哗啦浸水拧毛巾的声音,只觉得一片纠结。
督主的身子一向是不给人瞧的,说起来,他们都是一样的,身子比常人残缺,那疤痕难看的让人恶心,即便是同类人互相看了也还觉得心中难受,何况是教常人看光了去。但督主这样子……身子又的确是应该拾掇一番的,他们不敢做,祭司大人帮忙收拾了……或许……也是好的吧。而且,说真的,他对危险天生有一种敏感性,凭着这股子敏感和机灵,他在宫中躲过了很多的劫难。而当他看到姬昀的时候,他觉得危险。尤其当那天姬昀冲他似笑非笑地眯眼睛的时候,小夏子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敢拦姬昀。
小路子自从送完东西,就没怎么说话,不过他看起来倒是比小夏子冷静得多,看着小夏子在那里纠结地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小路子小声道,“别担心……祭司大人应该不会害咱们督主的,刚刚去送水,我好像闻到了清凝露的味道。”小路子犹豫了一下,“应该是给督主喂下去了。”
小夏子一惊,压低了声线,“清凝露?上次南延王上供给皇上的那个清凝露?”
小路子点了点头。他的嗅觉天生比常人灵敏很多,再加上宋瑾曾经安排他做过特殊的训练,即使平时有人在宋瑾的酒水里放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也都能辨别出不同来的。而清凝露的味道,即使他只跟在宋瑾身后看着南延王给嘉钰帝送上来的时候嗅到了那么一缕味道,但这种让人浑身都感到舒适的清冽他是不会忘记的。而祭司大人……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出来,祭司大人对督主不错。他们是阉人,低人一等,在宫中即使想要找个合适的对食都十分不易,更何祭司大人那样高贵的身份?但小路子是真心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对督主好的,祭司大人是最不错的一个人选。督主他,过得实在是太苦了,若是能有人真心爱护,也能多一些撑下去的力量吧。